第1037章吾為帝王，當一而待萬民

第1037章吾為帝王，當一而待萬民

隔日傍晚。

絢爛的晚霞映照在收的關中大地上，天地間一片金黃。

扛著鋤頭歸家的農夫略顯疲憊之，臉上卻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陳慶擺手示意了下，小洋馬立即關閉大門，點上一盞盞明燈。

「人已齊備。」

「本侯為何召集大家過來，想來諸位已經知曉。」

堂下首席坐的是扶蘇，次位坐的是相里奚。

楊寶、鹿仙翁等人依序列於第二排。

「陛下命本侯半月印製出報紙，呈送宮中閱覽。」

「既然名為報紙，楊師兄，本侯又要難為你了。」

陳慶把目投向對方。

「下聽憑侯爺差遣。」

楊寶起作揖，努力維持面的平靜。

「其一，報紙分發天下，令百姓悉知政事。」

「假使每旬僅印製一份，至也需十萬份。」

「一月下來，就是三十萬份。」

陳慶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道。

「不知侯爺所需的紙張多大？」

楊寶沒敢打包票，先問明要求。

陳慶比劃了八開大小，「最小也如這般，能做的大些更好。」

楊寶皺眉盤算片刻：「易也，包在下上。」

陳慶出手：「你先聽完下文。」

「報紙雖然用於朝廷公務，但也面向民間發行。」

「最重要的是——花銷由務府承擔。」

「故此，本侯所需的紙張既要量大、質優，還要價廉。」

「任何一條做不到，都不能稱之為合格的印刷用紙。」

楊寶深吸了口氣：「下遍嘗百草，於漿料稔無比。」

「只要侯爺多給些時間，紙坊一定能產出您想要的那種紙。」

陳慶滿意地點頭。

為了造出一張好紙，楊寶用靠牙咬咀嚼的方式來檢查草木的纖維特。

如果他造不出來，其他人更不可能完這個任務。

「老鹿，接下來該你了。」

「侯爺儘管吩咐。」

鹿仙翁材胖大，笑瞇瞇的像個彌勒佛。

「朝廷已有活字印刷。」

「在框架鋪灑松香，燭蠟，然後將活字排列其中，用火烘烤，松香燭蠟凝固后即可版。」

「以水墨淋之，將紙張覆於其上，輕輕按刮后，完印製。」

在陳慶的示範下，眾人都明白了活字印刷的道理。

「老鹿，你可知這一版活字每日能印製多張紙？」

鹿仙翁苦思片刻：「一天怎麼著也能印三千張吧？」

「是呀。」

「一日三千張，一旬就是三萬張。」

「等十萬份報紙印完，本侯的腦袋掉了三回還多。」

「老鹿你覺得活字印刷可行否？」

陳慶壞笑著問道。

鹿仙翁驚慌地說：「侯爺可以加派人手，多制字模，多造文版。」

陳慶豎起一手指：「本。」

「用人越多，文版越多，開支必然暴增。」

「所以本侯打算另闢蹊徑，採用一種更便捷、更省力的印刷方式。」

他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展示給堂下的人觀看。

「這是咱們平日書寫用的水墨。」

「水無常形，以高走下。」

「所以活字文版要平放在桌案上，防止墨跡流淌污染紙張。」

眾人借著廳堂的火，看到他的指尖上緩緩流淌的茶水，或輕或重地點頭。

陳慶又走向牆邊，手了下壁燈中的火油。

「老鹿，你看此如何？」

鹿仙翁盯著他指上的油漬，驚呼道：「您要以油和墨？」

陳慶爽快地點頭：「對！」

「油粘稠，而且煉製燈油剩下的稠膏要多有多，幾乎不花一文錢。」

「老鹿你儘快把油墨研製出來。」

「還是那句話，量大、質優、價廉。」

鹿仙翁踟躕著回答：「此事說易也易，說難也難，待……」

陳慶的目不嚴厲了幾分，鹿仙翁馬上改口：「易也！油墨包在卑職上。」

解決了原料的問題，陳慶態度的立時變得如沐春風。

他剛行完禮，相里奚就輕聲開口：「印刷就給老夫吧。」

「油墨改水墨，可是為了讓文版豎立起來？」

「且油墨稠，有粘，只需輕輕一刷，字模就沾上了墨跡。」

「那便不能用長刷了，刷也得改。」

猶豫片刻，相里奚比比劃劃，「大概與文版一樣長，短絨、浸油，往下輕輕一拉，從字模上掃過。」

「然後將好的紙張往上一合。」

「大功告。」

陳慶敬佩地豎起拇指：「正是如此！果然還得請您出馬，一點就通。」

相里奚神複雜地向他。

真不知道把兒嫁給你是對是錯。

平日里老泰山長老泰山短，當著扶蘇的面便只能依照妾室之禮，老泰山是萬萬不敢的。

田舟在冶鐵司當值，一個人要被當三五個人來用。

陳慶怕累死了他，才讓兒登門求助。

相里奚答應地非常痛快，但此時難免心裡不舒服。

「不知印刷機多時日能造的出來？」

相里奚目不斜視，淡淡地說：「易也。」

「若是換我那大徒弟來做，非得改腳踏為水力，紙張流水前行，連續不斷。」

「十萬張紙，或許一日就印得完。」

「工部事務繁忙，老夫無暇分心。」

「便給你湊合著做個能用的，一日印製個兩三萬張，也足夠了。」

陳慶察覺到老丈人的不滿，思量片刻就知道了緣由。

唉！

您這是何必呢？

跟始皇帝爭風還能有好果子吃？

我也不想虧待了您，實在是不得已呀！

「待田師兄得空了，本侯再讓他繼續改進。」

「多謝……仗義相助。」

陳慶背對著扶蘇，口齒模糊地了聲『老泰山』。

相里奚愣了下，發現扶蘇並未發現后，這才開懷地笑了起來。

「先生！」

扶蘇憋了好久，忍不住喚了聲，嚇得相里奚心頭狂跳。

「既然油墨印刷勝於水墨印刷十倍不止，您為何不早些提出來？」

「依您所言，朝廷額外靡費了不人力力，多走了一大段彎路。」

他頗為惋惜的嘆了口氣。

陳慶回頭笑道：「殿下，此一時彼一時也。」

「微臣提出活字印刷時，紙張產量多？」

「彼時若是讓楊寶一旬拿出十萬紙，將其抄家滅族他也辦不到。」

「就算堆人工料把紙造出來了，其價必昂。」

「您想過一次印製十萬張紙要花費多錢嗎？」

扶蘇頓時明了，愧地低下頭：「是本宮錯怪先生了。」

陳慶勸道：「凡事必有緣由。」

「正因為紙張的廉價易得，印刷技的改進提升，才有了報紙誕生的可能。」

「否則微臣即使早早把它拿出來，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可而不可即。」

扶蘇鄭重地作揖行禮：「知山中事，須問打柴人，是本宮孟浪了，請先生見諒。」

陳慶含笑道：「殿下言重。」

「您再想想，朝中文武信誓旦旦，要搶過辦報的差事，他們能辦的嗎？」

扶蘇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簡直是癡人說夢！

是重新調配用料和工藝，製作合格的印刷用紙一項就是不可逾越的難關。

水墨改油墨，若非先生說出來誰能想到？

至於製造印刷機，天底下他只知道兩個人有這樣的本事。

一個是田舟，一個是相里奚。

此二人的能耐簡直匪夷所思。

扶蘇修橋時求助到田舟門上，他也是這樣比比劃劃，回頭就把工和技法教授給匠人使用。

可沒有田舟在場的時候，他手下的『能工巧匠』往往會被一個難題卡好久。

眾人集思廣益，最後還是各說各話，遲遲拿不定主意。

扶蘇用自己的親經歷弄明白了一件事——墨家能躋兩大顯學之一，絕不是虛有其名。

相里奚和田舟已經到了工造之『道』，而余者只是不斷的師法前人，泛泛之輩而已。

「馬戶！」

「爾可為報社主筆。」

「報紙上刊登的文章，便由你來把關校閱。」

「如何？」

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報紙的容。

「侯爺……」

馬戶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請您另請高明，小人不過是個江湖說書的，安敢妄自尊大。」

陳慶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麼？」

「什麼妄自尊大？」

馬戶晃晃不安地擺手：「朝廷公告天下的文書，豈能執於卑末之流。」

「京畿中名人賢士無數，換誰都比在下合適。」

陳慶嘶了一聲：「本侯最見不得你這等自輕自賤之輩！」

「把腰桿給我直起來！」

馬戶抬頭，苦苦哀求道：「小人資材淺薄，著實不敢託大。」

陳慶恨鐵不鋼地瞪著他：「你可知報紙與一般的朝廷公文有何不同？」

馬戶猶豫了下搖頭：「小人不知。」

陳慶訓誡道：「朝廷詔令、府檄文是寫給士人吏看的。黔首百姓想要知悉就裡，需得口口相傳，不知傳遞多次后，才能憑藉猜測揣，得到似是而非的消息。」

「歷來政令不暢，欺下瞞上皆因此而起。」

「報紙是給天下人看的！」

「無分黔首庶民，商士人。」

「所以容一定要淺白易懂，既不用咬文嚼字，也不用賣弄文采。」

「你為小說家，這不正是所長之？」

馬戶愣了下，猶疑不定地說：「可是……」

陳慶的態度斬釘截鐵：「沒有可是。」

「寫的出來你要寫，寫不出來你還是要寫。」

「陛下代下來的事，完不本侯要掉腦袋，也不了你一個！」

馬戶面悲苦：「小人絕不辜負侯爺所託。」

陳慶指了指之之前幾人：「態度端正些。」

「學學他們嘛。」

馬戶出生的笑容：「易也！」

「哎，這就對了嘛。」

「海外風由你主筆，兵事、政事本侯另有安排。」

「蒯先生，你來負責協助可好？」

蒯徹鎮定自若地起：「願為侯爺效勞。」

「哦不，應當是『易也』。」

他和馬戶對視一眼，發現對方出如釋重負的表。

昔日你我二人為一展抱負，共同啟程赴京。

後來我自恃才高，怒了侯爺，遭他錮府中。

若不是你時常接濟，日子過得不知該有多艱辛。

今日終於有機會報答你的恩德，馬兄，你儘管安心吧。

馬戶知道蒯徹的才幹遠在自己之上，連連投去激的眼神，然後才舒了口氣坐下。

「以半月為期。」

「還各位同心協力，辦好這份報紙。」

「在下先謝過諸位了。」

陳慶做了個環揖后，眾人紛紛起還禮。

——

半夜三更，萬籟俱寂。

王菱華起床看了一遍自己的孩子，才發現扶蘇不在臥房之中。

「夫君，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呢？」

輕輕推開門后，發現扶蘇失神地托著下，手中還著一支筆。

「還在為修橋之事勞心？」

「讓陳慶派人來襄助嘛，他手下的人最擅長此事。」

王菱華奪過他手中的筆：「快睡吧。」

「妃。」

「你說萬事萬，是不是皆有其法？」

「看似南轅北轍，毫不相干的兩件事，其中也有我們看不見、不著的聯繫。」

扶蘇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道。

王菱華溫地在他的後：「夫君莫非遇到了什麼難？」

扶蘇輕輕搖頭：「先生今日邀我去商議印製報紙一事。」

「本宮恍然間才發現，薄薄的一頁紙可不是那麼簡單。」

王菱華不忍心打斷他的興緻，輕笑著問：「不簡單在哪裡？」

扶蘇一樣一樣說出報紙出現的條件，最後慨道：「本宮先前所想的落筆太過狹隘，非是儲君所為。」

「既為天下人之君，自該以絕頂之姿俯瞰世間。」

「父皇滅六國，一統天下，才有今日之治。」

「武將戍邊拓土，文臣署理國事，方有國泰民安。」

「還有如相里先生、田舟、韓信等人。」

「他們的聲名不為世人所知，做的卻都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業！」

「對，外人可以忽視了他們的功勞，本宮不可以。」

扶蘇瞬間來了靈，一把奪回了筆。

「菱華，你來磨墨。」

太子妃哭笑不得。

大半夜的你自己不睡覺就罷了，還要拉上我給你打下手。

剛才還在說紙墨印刷機，現在又講起了什麼國政社稷。

「夫君稍待。」

王菱華看到他裡嘀嘀咕咕的，似有千言萬語要訴於紙上，不欣又心疼。

「士農工商本無高下之分，皆國之柱石也。」

「不行，不能這麼寫。」

扶蘇整理了好久的思緒，才提筆落字。

先生，您一直強調唯才是舉，本宮今日方明白其中真意。

吾為帝王，當一而待萬民。

不分門戶，無論出。

誰能造福社稷，本宮就讓他顯耀聞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