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韓信歸來

第1057章韓信歸來

翌日。

陳慶和扶蘇早早出了門，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方領路。

後是滿載負重的雙駕馬車以及大批的隨行人員。

扶蘇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抵達築橋營地時，他遠遠地勒住馬韁，神變幻不停。

陳慶循著他的目看去，荒僻的碎石灘上，被平整為上下兩層。

最外沿的地方用水泥和就地取材的砂石修了一條弧形的堤壩，防止渭河發大水時蔓延到野人的居所。

一條條白幔掛在屋檐下，被秋風高高揚起。

約可見著縞素的男老進進出出，神哀切抹著眼淚啜泣不止。

扶蘇難掩愧疚之，差點忍不住調撥馬頭返程。

「家家皆縞素,戶戶懸白綾，十室九戶無兒郎。」

「唉……」

陳慶與他並排而行，深有地長嘆一聲。

「先生，要不咱們改日再來吧。」

扶蘇偏著頭說道。

「殿下，早晚要面對的。」

「儘快把恤錢和地契發下去，也好讓陣亡的將士瞑目。」

「否則他們的在天之靈也不得安生呀！」

陳慶的勸說打了扶蘇，他點點頭，猶豫了下翻落地，牽著馬韁前行。

「下馬。」

陳慶給後的人打了個手勢，學著扶蘇的樣子牽馬步行。

一行人的靜很快就引起了守衛的注意，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從居所走出來。

扶蘇面倉惶，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囁嚅許久也無法開口。

一雙雙昏黃的、明亮的、稚氣單純的眼睛打量著他，彷彿有千言萬語在無聲中向他訴說、質問、祈求、哀嚎。

陳慶走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禮：「殿下得知了蜀郡傳來的戰報，特意來探問各位。」

「恤的金錢和賞賜下來的地契都在馬車上。」

「還各位父老鄉親節哀。」

話音剛落，對面就響起陣陣悲泣聲。

扶蘇深深地彎下腰一揖到底：「蜀郡西南商道長期被山中蠻夷把持，商賈百姓屢遭劫掠。致使貨不能通達域外，茶桑之農飽其害。」

「本宮……意平息山夷之禍，使蜀百姓盡得茶織之利。」

「朝廷也能多幾分歲，減輕其餘郡縣耕農上的負擔。」

「沒想到害了各家兒郎的命。」

「扶蘇實在無面對各位父老……」

人群紛紛湧上前，不約而同地出言安：「殿下快起。」

「您也是為了黎民社稷。」

「我兒為國征戰而亡，上對得起國族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我等無怨！」

「大丈夫終有一死，能得殿下信重，他們雖死無憾！」

「我兄長打的是禍害百姓的蠻夷，他是除暴安良的義士！」

臉上掛著淚的家屬反過來不停地安扶蘇，幾名老婦人邁著蹣跚的步伐上前將他扶起。

陳慶心中略欣。

和他預料中一模一樣。

野人的生存條件極為惡劣，又一直到黔首庶民的排斥和府的打擊。

他們其實對生死看得相當淡，最在乎的是恩義和尊重。

扶蘇給予的東西雖然不多，但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期待，故此捨命效死者不計其數。

「卸車。」

「擺好桌案。」

陳慶沖後的人揮了揮手。

扶蘇被野人圍在中間，一邊傾聽對方的苦楚，一邊溫言安。

直到馬車上的箱子打開，金燦燦的彩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功必賞，過必罰。」

「各位父老鄉親，朝廷軍功賞罰自有章程。」

「刑徒籍者，因功得以赦免罪責，還為民籍。」

「但封賞嘛，可不會如此厚。」

「殿下憐憫爾等悲苦，這些都是他自己拿出來的，以表藉之。」

「還有田畝地契。」

「凡為國效死者，每人嘉獎五十畝咸耕田。若換月氏故土的水草茂之地，翻三倍，每人一百五十畝！」

「戰功另算，額外封賞！」

陳慶左手一把亮閃閃的金幣，右手一沓厚厚的地契，很快把所有人的目都吸引過來。

現場齊刷刷響起一陣驚呼，尤其是沒有被調派到蜀郡的青壯更是捶頓足，恨不得當初去的是自己。

「殿下，我兒不值得這麼多錢。」

「聽說軍法森嚴，您按照軍中章程賞我們就是了。」

「太多了，我等豈敢您的厚賞。」

「是呀，您我食我，已是天大的盛恩！」

扶蘇連連作揖還禮：「這是列位該得的，還父老鄉親不要推卻，否則本宮心中難安。」

陳慶吩咐文吏擺好的桌案，準備喚名發放封賞。

扶蘇好說歹說，才讓陣亡者的家屬排好了隊。

「殿下，你看到了嗎？」

「野人不怕死，只怕死得沒有尊嚴和價值。」

「再發一萬野人，足以掃平西南山夷。」

陳慶不聲地指著翹首張的青壯們，言之鑿鑿地說道。

「本宮……」

扶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神相當複雜。

「終歸是跟微臣走上了同一條路。」

「明知道要讓別人送死，以大義曉之，以厚利之，打發他們奔赴四方一去不回。」

陳慶淡淡地說道。

扶蘇不忍心點頭，心卻贊同了這個說法。

「太子殿下在哪裡？」

「老婆子不要領賞，只想跟殿下說句話。」

排隊的人群中有一位岣僂著子，頭髮花白拄著木樁的老嫗。

到的時候，沒有回答文吏的問話，努力直了用沙啞的嗓音朝著四周喊話。

「老夫人，本宮在這裡。」

扶蘇飛快走上前，攙扶住老嫗的胳膊。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這位年邁衰、直不起腰的老婦人雙目渾濁黯淡，應該是已經看不見了。

「是太子殿下嗎？」

老嫗乾枯的雙手在扶蘇華貴的袍上索著，似乎在辨認他的份。

隨行而來的侍衛神張，做好了上前救駕的準備。

「老夫人，正是本宮。」

扶蘇地握住的手，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英偉岸，應當是太子殿下沒錯。」

老嫗咧笑了笑，出僅剩下的幾顆殘牙。

「殿下，老婆子不要您的賞賜，唯獨想讓您為我兒做個公證。」

扶蘇好奇地問：「老夫人，您想讓本宮做什麼公證？」

老嫗憑著聽覺朝人群的方向拱手行禮：「各位親鄰，我兒一向兇惡蠻橫，與人爭鋒逞強。」

「平日里多有得罪，而今他人都沒了，老婆子代他向各位賠個不是。」

眾人神各異，大多數人都流出悲憫之。

「我兒其實心不壞。」

「他就是被我這個老婆子拖累了。」

「山中的境況你們也清楚，不兇不狠就要人搶掠欺辱。」

「他……」

說到這裡，老嫗淚流滿面：「是我害了他呀！」

扶蘇忍不住眼眶發紅，用力攙扶著嚎哭不止的老嫗。

「求太子殿下做個公證，老婆子行將就木，往後也沒什麼指了。」

「我兒得了多封賞，都分給過他欺凌的親鄰。」

「還各位寬仁大度，原諒我兒的過錯。」

老嫗再次朝著四周行環揖，讓眾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扶蘇用袖蹭去眼淚，不知該如何勸對方。

「老夫人，您可千萬別這樣。」

「本侯給眾位壯士送行的時候，他們都在說要勇殺敵，免除家人勞役之苦，立功賞。」

「令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讓您食無憂，安晚年。」

「他無法侍奉您前，本侯與殿下會代勞的。」

陳慶給扶蘇打了個眼，對方立刻說道：「老夫人，您隨我來宜春宮居住，我安排婢服侍您的食住行。」

老嫗拚命地搖頭：「老婆子早就該死了，不能再接著害人。」

悉的親鄰紛紛勸說：「去吧，這是殿下的一番心意。」

「別辜負了令郎的孝心啊！」

「從親族中挑選個品好的，繼承家門也是一樣的！」

「令郎實乃誠孝之輩，我等豈會怪罪於他。」

陳慶不停地勸說，讓周圍的吏員把老嫗送回馬車上歇息。

他詢問了一圈，然後讓文吏比對封賞簿。

「侯爺，山虎陣斬五人，力而亡。」

「骨未能尋回。」

文吏低聲稟報。

「唉……」

陳慶和扶蘇不約而同重重地嘆氣。

經過此番波折，圍觀者越來越多。

連過路的商賈百姓都遠遠地指指點點，站在路邊看熱鬧。

扶蘇駐足觀看了許久，漸漸對生離死別麻木。

「先生。」

「本宮方才心想：有十萬不惜命的野人，足以征戰八荒六合。」

陳慶詫異地看過去：「對啊，殿下您說得不錯。」

扶蘇言又止：「先生不覺得本宮冷無嗎？」

「那老嫗白髮人送黑髮人，餘生都要在悲傷和自責中度過。」

「本宮卻想著造就更多的殺戮和慘劇。」

陳慶淡然說道：「殿下，您已經長大了，要學會自我開解。」

扶蘇苦笑著點了點頭。

是呀。

他不過是景生，才有了這樣一番慨。

未來執掌天下，不知要送多人踏上戰場，替萬千民眾開闢生路。

那時候，他連這樣微薄的愧疚之都不會有了。

一直持續到午後時分。

領功賞的家眷逐漸散去，他們心中除了失去親人的悲傷，又煥發出對未來好的希。

刑徒籍換咸民籍，三年勞役也免了。

家裡有了爵位，有了耕田，從此改換門楣了黔首難以企及的功勛士族。

這是多人可而不可即的夢啊！

裝滿金幣和地契的大箱子空空，陳慶命侍從重新裝回車上。

「殿下，微臣之前說的沒錯吧？」

「野人並不怕死，他們怕的是一輩子卑賤如泥，任誰都可以踩在他們的頭上作威作福。」

陳慶牽著馬與扶蘇並肩而行。

「那瞎眼的老嫗之子陣斬五人，何其悍勇？」

「可他面對監工的皮鞭卻從未反抗。」

「他怕死的沒有價值，怕死了之後老母無人奉養。」

「你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他們上陣拼殺起來自然捨生忘死。」

扶蘇臉頰了兩下：「先生，不怕告訴您。」

「本宮現在想的是：野人生活窘迫，遭世人鄙夷。他們索求的更，卻更英勇善戰。」

陳慶補足了他的下半句：「朝廷應當招募更多野人充作兵卒，既省錢又能打。」

扶蘇轉過頭來問：「本宮的想法沒問題嗎？」

陳慶理所當然地說：「您是儲君，一切以江山社稷為重，能有什麼問題？」

「哦……」

扶蘇收到一點安：「這樣啊，本宮安心了些許。」

陳慶暗自笑。

還擱那兒給自己整出一堆心戲來了，你累不累啊？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這是你無法逃避的宿命！

拿起屠刀來吧，我的大舅哥！

約約的嚎啕大哭聲從後遠傳來，陳慶還以為是野人得了封賞之後，又想起自家戰死的男丁，故而悲傷哭泣。

可過了一陣子后，哭聲中又夾雜著放肆的大笑和振的歡呼。

「誰特麼那麼沒眼力勁兒，給……」

陳慶回過去，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連串的大小船隻風帆張滿，沿著渭河逆流而上。

甲板上的人像是患了失心瘋一樣，又哭又笑，又蹦又跳。

陳慶腦海中閃過一道靈，高呼道：「殿下，遠洋船隊回來了！」

「他們終於回來了！」

扶蘇定睛觀察了一會兒：「好像……應當是他們。」

陳慶迅速調轉馬頭，朝著荒涼的河灘奔去。

「信兒！」

「英布！」

嘹亮的喊聲回在河面上，傳來陣陣迴音。

站在船頭的兩人同時扭過頭來。

「叔叔！」

韓信的容貌滄桑了許多，還蓄了兩撇鬍鬚，看上去完全是年人的模樣。

他的臉上留下了不橫七豎八的小疤痕，古銅眼神炯炯有，充滿令人折服的領袖氣質。

河灘上的健馬在瘋跑，韓信同樣把儘可能地探出船舷，搖晃著胳膊聲嘶力竭地大喊。

「回來了。」

英布喃喃地念了一聲。

此刻，他的心中既無喜悅也無悲傷，只想找個舒適的臥房，蒙上被子結結實實睡他個三天三夜。

「我特娘終於活著回來啦——！」

扶蘇招呼隨行人員駐留原地，打馬朝著陳慶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