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萬歲萬歲萬萬歲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陳慶站在扶蘇後撐著油紙傘，快步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殿下，你要去哪裡？」

王菱華在侍的陪伴下慌慌張張迎面而來，「聽說城有民作祟，圍在宮……」

扶蘇目嚴肅：「妃不要道聽途說，城中哪裡會有民。」

「本宮前去一探便知。」

王菱華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別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扶蘇再次打斷了的話：「本宮心中無愧，有何可懼？」

「你照顧好闞兒，一時半刻我們就回來。」

陳慶輕輕頷首，示意王菱華安心，然後追隨著扶蘇的腳步飛快離去。

「來人，護駕！」

王菱華勸阻無果，心急火燎地召集宮中的侍衛。

漆黑的雨幕中，微弱的火宮各彙集而來，兵戈出鞘和甲葉撞的金鐵擊聲不絕於耳。

扶蘇回頭掃了一眼，厲喝道：「爾等都退下，不要驚擾了百姓。」

侍衛們不知所措，互相換眼后駐足不前，卻沒有後退一步。

陳慶笑意盈然：「諸位將士忠義之心令人敬仰，不過還諒殿下的苦心。」

「一切干係由本侯承擔，要時自會捨命相護。」

他朝著淋雨的侍衛作了個揖，轉與扶蘇一起出了門。

「讓開。」

宮門前已經有大批士兵持盾握劍，擺開戰陣警惕地盯著黑夜中模糊的人影。

聽到悉的命令后，盾陣緩緩讓出一條通路。

雨幕中的人群躁片刻后，紛紛湧上前來。

扶蘇和陳慶一前一後，從容地越眾而出。

「太子殿下。」

不知道是誰呼喊了一聲后，立刻作揖跪倒在路面的積水中。

隨後像是引發了連鎖反應，宮門前的百姓齊刷刷跪倒了一大片。

轟隆隆——

一道刺眼的閃劃破了夜空。

驚鴻一瞥中，陳慶看到一張張飽經風霜，閱盡人世滄桑的面孔。

深秋冰涼的雨水將他們渾上下都淋得，豆大的雨點打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們不發一言，靜默無聲地跪在雨中，構一副令人難以言喻卻又震撼人心的畫面。

「眾位父老快快請起。」

扶蘇飛奔上前，攙扶住一位老者的胳膊，費力地想要把他拉起來。

「殿下。」

「草民有一言冒死進諫。」

老者低沉有力地說道。

「先站起來再說。」

「來人，準備，熬煮薑湯。」

扶蘇沖後喊道。

老者用力掙他的手臂，重新跪在地上：「殿下乃民心眾所歸，還請斂翼待時，保全自。待風停雨散之時，自能登臨九霄，耀天下！」

黑暗中傳來無數道異口同聲的呼喊：「請殿下保全自！我等死亦無怨。」

扶蘇的開開合合，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陳慶眼眸一轉發現了不妥，走到老者面前直接出手：「老人家，犯不著如此。」

「夜黑如墨，疾風驟雨。」

「無人認得出你的樣貌，也無人聽到你說了什麼。」

老者下意識護住口，堅定地搖了搖頭。

「本侯給你做保，府若真的拿人，定能護你一家老小。」

陳慶彎下腰，強地把他藏在襟的短匕掏了出來。

「眾位的盛殿下記在心裡了，無論何時何日，都不會忘了天下百姓的期盼。」

「趁著風雨未歇，諸位請回吧。」

「多多保重，我等一道拭目以待。」

他朝著雨中的百姓作了個環揖，溫和地勸說道。

扶蘇也深深地彎下腰行禮：「各位的心意本宮永世不忘。」

老者猶豫片刻，緩緩站起：「殿下，您也多保重。」

他轉過去忽然又回頭，殷殷叮囑道：「百姓可都指您啦。」

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讓扶蘇瞬間鼻子發酸，熱淚盈眶。

雨幕中的人群三三兩兩散去，陳慶趕忙吩咐侍衛分批前往各要道攔截巡城士兵。

不久之後，城中重新恢復了平靜，而雨聲也稀疏了許多。

「殿下，你說奇不奇怪？」

陳慶把玩著手中糙鋒利的青銅短匕，從造型上來看，它應當是屠戶用的剝皮小刀。

只要扎進口，一時半會兒就能當場殞命。

「先生，您有什麼要說的？」

扶蘇偏過頭去，抬手在臉龐上抹了一下，不知道掉的是眼淚還是雨水。

「縱覽天下，老秦人是最能打的。」

「無論是中原六國，北地的匈奴，西南的山夷，南方的百越，全都飲恨在他們的強弩利劍之下。」

「凡世人所知之，無不稱頌他們的勇猛善戰。」

「可微臣看到了什麼？」

陳慶展示手中的剝皮刀：「他們冒著狂風暴雨而來，無助地跪倒在您的宮門前，懇求你保全己。」

「他們不怕稅役重，也不惜生死，唯獨……怕失去了希。」

扶蘇拿過剝皮刀，珍重地將它收在袖袋裡。

「行寬仁之法、削稅減役迫在眉睫，本宮若拂逆天下人所期，萬民共誅之！」

陳慶緩緩點頭，然後遙向咸宮的方向。

不知始皇帝得知今夜之景，又該如何作想呢？

「統領，我等要調集人手，攔截民嗎？」

「等下就來不及了。」

宮門對面的屋脊上，趙崇仰起上半，一不地注視著宜春宮的靜。

左邊校尉突然開口，把他嚇得打了個哆嗦。

「混賬！」

「你哪隻眼睛看到那是民？」

「都給我滾回去，本統領要宮急奏。」

趙崇不分青紅皂白把手下怒罵一頓，麻利地從屋頂上爬下來，騎著快馬朝咸宮奔去。

始皇帝的狀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說句大不敬的話，扶蘇甚至有可能直接從監國轉而登臨大寶！

這時候跟太子唱反調，那不是拿自己的家命開玩笑嘛！

咸宮中。

燭火搖曳，潤清涼的夜風徐徐吹書房之中。

趙崇披著蓑，水滴輕輕濺落在地磚上，打了腳邊的一小片地面。

他語速極快地奏稟完所見所聞后，就垂首肅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寡人就如此不得民心嗎？」

始皇帝斜臥在書案后，神略顯憔悴。

他眼睛半瞇，語氣無悲無喜，似是自嘲般說了一句。

趙崇頭皮發麻，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陛下，卑職這就調人馬，搜捕大逆不道的民！」

他正轉時，嬴政招了招手：「不必了。」

「我兒萬眾所期，是社稷之福。」

「寡人豈會在意這些小事。」

趙崇隨侍前多年，依舊猜不始皇帝的心意，故此不敢輕易開口。

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嬴政扶著書案站起來，踱步到天下輿圖前。

靜靜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他負著手說道：「趙崇，你說今後朕的天下會變什麼樣子？」

趙崇抬起頭，神錯愕。

除了皇家下達的詔書中會用『朕』這個稱謂，陛下平日里還是沿襲舊稱『寡人』。

「卑職不知。」

趙崇心驚膽戰，生怕因為一言半語惹來殺之禍。

落針可聞的書房響起重重地嘆息聲。

「朕乃九五至尊。」

「而今九州分離，四海未靖，寡人又如何能稱得上至尊呢？」

嬴政的話語中出些許英雄遲暮的意味。

「陛下言重了。」

趙崇深恨自己平日里讀的詩書，講不出什麼花團錦簇的恭維之語。

嬴政輕輕地擺手：「我兒扶蘇能完寡人的未竟偉業嗎？」

「并吞八荒，囊括四海……」

趙崇連連點頭：「扶蘇殿下英武果敢，萬民敬仰，他一定能如陛下所願的！」

嬴政笑了笑沒再說話。

「你下去吧。」

趙崇戰戰兢兢從書房走出來，被冷風一吹，不自打了個哆嗦。

「咳咳，咳！」

後傳來沉悶急促的咳嗽聲，他踟躕片刻后，待咳嗽聲停止才匆匆沿著迴廊向外走去。

「唉……」

重新上坐騎后，趙崇重重地嘆了口氣。

醫問診的結果他沒有打聽過，但是從始皇帝最近反常的的表現來看，應當是不太妙。

一旦……

「天下將要有大變數啦。」

趙崇拋下心中的雜念，揮舞馬鞭踏著街道上的積水疾馳而去。

——

次日的早朝。

始皇帝依然不怒自威地坐在案之後，等待朝臣上奏。

陶淳給蒙毅打了個眼：老上卿，您不是說要彈劾陳慶搬權弄勢，蠱儲君嗎？

蒙毅狠狠地回瞪過去：此一時，彼一時。你當老夫是那不知進退的？

昨夜宜春宮發生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街知巷聞。

陛下不可能被蒙蔽其中。

而此時案后的始皇帝面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

蒙毅哪敢輕易挑起事端？

一聲悠長的退朝聲后，始皇帝離開了案，腳步沉穩地離開了麒麟殿。

蒙毅遙著他的背影，如釋重負的同時心中又湧起不甘和憾。

「老上卿，這般拖延下去，何時才能遂了同僚所願？」

寧騰湊過來意味深長地說道。

「急不得，聽天由命吧。」

蒙毅同樣意有所指。

察覺始皇帝抱恙的人越來越多，但每一個都三緘其口。

在即將而來的改朝換代中，除掉陳慶是滿朝公卿的共同心愿。

然而蒙毅心裡很清楚，想得償所願只有一個辦法——天命！

陛下要他死，陳慶有十條命都不夠！

陛下不想讓他死，公卿世家合力恐怕抵不過扶蘇的一力袒護。

這真是……

前路晦暗，如之奈何呀！

陳慶原本以為民眾雨夜請願這件事在君臣默契的閉口不提下，會很快就沉寂下去。

沒想到僅僅半個月之後，楚地故民就搞出了一個驚天地的大新聞。

「夫人，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我回來。」

陳慶匆匆忙忙冶鐵司趕回家，一進門就看到嬴詩曼哭得梨花帶雨，拿著手帕不停地抹拭眼淚。

王芷茵和相里菱不知所措地坐在旁邊，同樣愁眉苦臉。

「陳慶，這回真的出大事了！」

「報紙販售到楚地之後，民眾歡欣雀躍。」

「有人……在鬧市中把報紙高舉過頭頂，高呼……姐夫萬，萬歲。」

王芷茵壯著膽子說完后，小心地朝門口張。

「什麼？」

陳慶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王芷茵氣惱地說：「是這樣就罷了，故楚百姓附和者無數，萬歲之聲山呼海嘯，府本阻止不了。」

「而今楚地民心大，各地郡守紛紛上書請求朝廷調兵鎮呢。」

陳慶驚呼道：「楚人造反了？」

還是打著扶蘇的旗號，造他爹的反？

這特麼是什麼鬼？

嬴詩曼一雙淚眼凝視過來，噎著說：「若不是你整日在皇兄面前搬弄是非，豈會有今日之禍！」

「母妃在宮中嚎啕不止，皇嫂聽聞后當場暈了過去。」

「陳慶，你要我如何向父母代！」

陳慶豎起手掌：「夫人莫慌。」

「藺相如奉和氏璧獻予秦王之時，群臣不也是山呼萬歲嘛。」

「田單大破燕軍，救齊國於覆亡之間，兵卒百姓喊的也是萬歲呀。」

「馮諼假傳孟嘗君的命令，焚毀借據免了百姓的欠債，民眾激涕零同樣高呼萬歲。」

「黔首無點墨，不懂事喊著玩的。」

「陛下豈會因此苛責你皇兄？」

嬴詩曼騰得站了起來，拽著陳慶的手臂往外走。

「我現在隨你宮，你到了我父皇面前也是這般說法，咱們就兩清了。」

陳慶腳下紮，後仰著不肯挪步。

「夫人呀，你就別瞎心了。」

「陛下責怪下來，無論要殺要剮，為夫以相代就是。」

嬴詩曼哭得更兇，咬著下泣不聲：「你說得倒輕巧。」

「殺了你剮了你，我們怎麼辦？」

王芷茵和相里菱同時投來擔憂的眼神。

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

陳慶闖的禍太大了，大到危及江山社稷的程度！

始皇帝豈會輕易放過。

「夫人，你且安心靜待。」

「奏章上寫得勢如何危急，不過是誇大其詞而已。」

「無須耗費一兵一卒，殿下傳檄一封，不日即可平定。」

「你父皇也絕不會責怪的。」

陳慶輕按著的雙肩，語氣溫和而堅定。

「真的？」

嬴詩曼淚眼未乾，半信半疑。

陳慶笑著說：「騙你是小狗。」

「我當是什麼大事，你們一個個哭天喊地的。」

「凡事不要慌，這不是有為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