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覆良久，他終於是堅持不住，咳嗽一聲，左右瞟著眼，岔開話題道：「外頭風大，先進屋吧。」

這話就是字面意思，沒有旁的非分之想。奈何有方才那一句鋪墊，味道立馬就不一樣了。

姜央眼睛瞪得更大，本能地後退兩步，拿著琉璃瓶的手驀地攥，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瓶子砸到他臉上。瓶中的那浮蘿小紅魚不安地加速甩尾遊，驚恐地吐出一串泡泡。

衛燼意識到什麼，忙不迭擺手，都擺出了重影，「不不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想。」

「那你什麼意思？你進屋幹什麼？」姜央臉頰上的緋雲燒到了耳朵尖，已經完全不能信任他了，瞪圓眼睛啐道，「不要臉！」

「我……我……不是……」衛燼一張臉漲得通紅，哭無淚。冤吶！冤吶！他簡直比竇娥還冤，就這麼簡單一句話，怎麼就解釋不清楚了呢？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恨聲憋出一句，「進屋，我給你泡壺花，敗火，不？」說罷便震袖往前走。

姜央半信半疑，小步小步磨蹭到門口，鶴一樣長脖子往裡瞧。

東牆的螺細荷花藕節方桌前，衛燼拎著個紫砂壺上下左右地研究，還真在琢磨怎麼給泡茶。可自小就被人伺候慣的人，哪裡會這個？手腕一翻，壺蓋掉了下來，正砸在他鼻樑上，疼得他「噝」聲皺了眉。

姜央掩葫蘆笑，提邁過門檻，「還是我來吧。」

把養著小紅魚的琉璃瓶小心放在窗臺邊，不放心，找了個瓷碗過來，把瓶子放到碗裡。這種劇毒的東西，沾著皮，就一命嗚呼，還是小心些好。至瓶子碎了，還有個碗接著。

衛燼瞧著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怪氣地哼哼，「你保護得這麼仔細，人家又看不到。」

姜央斜他一眼，「我又不是護給他瞧的。」

這人醋罈子一旦翻了，就輕易不好收回來，眼下的他，就是個深閨怨婦，姜央也懶怠和他計較，自去盆邊盥了手去到桌前，袖子微微捲起來。纖細的手腕白得羊脂玉一般，上頭點綴一枚碧綠的鐲子，隨洗茶、沖泡、封壺、分杯的作，潑墨般，在小臂灑落一汪翠。

衛燼中無聲吞咽，茶還未口，茶香似乎已經注脈，於燥熱的心田澆灌下淋淋甘。

可轉念一想方才連城說的話，他心頭才消下去的火，便春風吹又生，再瞧窗邊那隻小紅魚，若不是知道它攜劇毒，他真想一口給吞了！

「南縉使團設的酒宴，你會過去吧？」姜央泡好茶，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杯，問道，「北頤擅農桑，多綢布匹卻礦石，而南縉則正好跟咱們相反，兩國通商，自是互利互惠。都努力了這麼久了，你總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拒絕人家吧？」

自然不會。

他又不是昏君，分得清孰輕孰重，才不會因一己之私，耽誤民生大業。今晚的夜宴，本就在這次兩國流的計劃之中。只不過那混蛋連城不干人事，來行宮邀他，卻不直接去大堂，非要繞路去找小姑娘，就連方才的邀約，也只是對說的。

分明就是故意氣他的！

著茶盞的五指不自覺收，杯底的冰裂紋似都有了真是的痕跡，衛燼睨一眼，卻是語氣平平地反問：「那你去嗎？」

姜央正低頭收拾茶，聽見這話，由不得笑出聲，「我去做什麼？我又不是什麼朝廷命，便是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會人說閒話，還是算了吧。我就在家裡等你，你早去早回。」

在家裡等他……

衛燼心間一亮，墨畫似的眉眼同窗外霧氣繚繞的遠山廓般，一點一點舒展開。煩躁的心像見了底的壑，忽然間注大片大片清泉，轉眼便滋潤起來。

就因為這一個「家」字。

看得出來，小姑娘不過順一說，說完自己也沒什麼反應，該收拾東西就收拾東西，見他茶盞子快要見底，就又給他斟了杯新的。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自然得同剛才口的那個「家」字一樣，自然得像是民間早已攜手幾十年的老夫老妻。

真計較起來，這裡不過只是個行宮，本算不上家。於帝王而言，普天之下哪裡不是家呢？

那張龍椅是把雙刃劍，給了他無上權力和無邊富貴，但同時也剝奪了他像個普通人那般，能人間煙火，家人溫暖的權利。

世間之事，有舍才會有得，他不會埋怨。可眼下，就是這麼一句無心的話，他切到了，他其實也能擁有這麼一份簡單的快樂。

這寡淡的人世間或許冷漠無，但有的牽掛，哪裡都是他的家。

而最最要的是，這個「家」，是連城不到的！

角已經克制不住瘋狂上揚了，衛燼拳頭抵，清了清嗓子，從後環住纖細的柳腰，下擱在頸窩裡，吸著上的馨香，輕輕磨蹭，貓撒一般，聲音嗡噥：「我想你陪我去。」

鼻息有一搭沒一搭地拂在頸側，姜央被逗得發笑，著脖子扭推他，「！」

「哪裡？」衛燼笑問，掰過的子，將錮在他和桌子之間，手尋著桌沿覆上的手，歡喜地握進手中。

梭過雕鏤流雲五蝠的紫檀屏風，在他們周鍍上淡淡的金，有桃李馨馨的暗香。姜央仰頭，那明朗的笑意在眼前暈染，越發融在他烏沉的眸子裡，仿佛一團冰雪逐漸融化出一片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