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

    張武有些詫異。

    士，大多為星象、占卜、煉丹等職業。

    這些人即便被朝廷招募，也基本沒有實權，隻能算皇家的門客。

    世家之威，一個士又如何能鎮得住？

    不過看釋伏魔煞有介事的樣子，顯然這白士很有來頭。

    呼圖豹拿著腰牌去喊人了，張武疑問道：

    “師叔，林護道者，我還是第一次聽這種說法，可否講講？”

    釋伏魔解答道：

    “林傳承久遠，每隔百年都會挑選一位最傑出的弟子，想辦法讓其為大宗師，為宗門護道。”

    “也就是說，此刻的林有大宗師鎮世？”

    “不錯。”

    釋伏魔點頭。

    “厲害！”

    張武由衷發出驚歎。

    怪不得當年蠻族侵時，林方圓五百裏沒有被鐵蹄踐踏。

    不是蠻族仁慈，實在是林兇猛，蠻兵惹不起。

    其實就算釋伏魔不去請什麽白士，憑他天王的，林護道者的份，裴家也是不敢招惹的。

    林不隻出武僧，還有比世家更可怕的關係網和底蘊。

    放眼大坤，隻要是鼎鼎有名的高手，哪個不和林搭點關係？

    世家厲害，主要是因為認識的人多，影響力足夠恐怖。

    家族幾百年積累下來，世世代代出名人大，廣積善緣，全天下都是故舊之後，不論走到哪裏都有朋友，都能與當地豪強名門扯上關係，這才是世家的立足之本。

    當朋友多到一定程度，皇權亦可撼。

    ……

    順天府衙門的人來得很快，領頭者乃是捕頭趙康。

    當年有人用兩萬銀票，找張武買死牢中三品大員，翻牆落陷阱而死，上門理的人正是趙康。

    一晃多年過去，當年姿拔的趙捕頭，如今已五十多歲，老態盡顯。

    形微微佝僂著，常年酗酒，整個人瘦削得不樣子，頭發白了一半，眼角布滿皺紋，全都在訴說歲月的無。

    當了一輩子捕快，人老。

    趙康隻是在門外觀了一下，連酒樓的大門都沒進，便轉吩咐兩個新來的捕快，你們立功的機會來了，定要守著門，勿兇犯逃走，而後帶著一眾老捕快們匆匆離開。

    不留人手，無視命案，直接走掉，上麵追責起來無法差。

    但留下與自己相多年的屬下，也是不義。

    至於那兩個新捕快的結果如何，趙康也隻能抱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思，事後給他們多燒紙。

    然而兩個捕快也不傻，隻守著門，絕不進去多問一句，免得被打死。

    就這樣，堂堂的裴家人慘死酒樓，竟大半個時辰無人問津。

    直至五城兵馬司的三百守備軍將酒樓團團包圍，連綿的火把將天空照亮。

    如張武所想的無腦劇，不問是非帶領兵卒衝殺進來，要給裴遠報仇……並沒有發生。

    領頭的城南兵馬司指揮使，進門一看見釋伏魔，趕抱拳見禮，當場又倒退著出了門。

    但守備軍並沒有退走，隻是圍而不攻。

    直至等來個書生打扮，青長袍的裴家子弟。

    “裴兄，事是這樣的……”

    經過一番詳細了解，裴勳點了點頭，整理儀容，進門不看裴遠的，隻是朝張武和釋伏魔抱拳，恭敬說道：

    “二位前輩為民除害，有俠士之風，在下佩服。”

    “隻是死者是我二叔，在下為親故，想請二位前輩網開一麵，容在下給親人收個。”

    裴勳躬長拜道：

    “還請二位前輩開恩！”

    張武與釋伏魔對視一眼。

    點子紮手！

    若是無腦貨，衝進來喊殺，事還好辦。

    比誰的拳頭大就是了。

    老子一個準大宗師，還怕你不？

    最怕的便是這種彬彬有禮的世家子弟。

    正所謂咬人的狗不，人家不惱也不怒，當麵跟你客客氣氣，刀子都使在暗。

    忍一時，先把弄走，過後搞不死你！

    張武自己便是這種格，深深知道這種人的難纏。

    尤其這廝很沒底線，裴遠是你二叔，別人殺他，你竟說是在為民除害，把你二叔的名聲置於何地？

    釋伏魔曉得某人心眼多，江湖經驗比自己富，暗中傳音問道：

    “師侄，你看此事如何應對才好？”

    “好說，主要看師叔你的決心。”

    “我的決心？”

    釋伏魔愣了一下。

    張武傳音說道：

    “若師叔你決心足夠大，不妨再打一掌，讓裴家多一。”

    “？？？”

    釋伏魔懵住。

    張武解釋道：

    “此子這等心，看上去也就二十五歲，卻已能做到喜怒不形於，心機城府這般深沉，絕對是裴家年輕一代的領軍人，今日若他出了這個門，他日我二人休想安生，與其放虎歸山，不如痛下殺手！”

    “……”

    釋伏魔目瞪口呆了一剎那，悶聲傳音問：

    “師侄，你是想與裴氏徹底開戰嗎？”

    張武反問道：

    “你覺得我們與裴氏還有和解的可能嗎？”

    “隻要宮裏那白士願意發話，裴家隻能認命！”

    釋伏魔對白士有著無比的信心，因為他知道對方的真實份。

    “師叔，你有些天真了。”

    張武搖頭說道：

    “即便皇帝發了話，蕭氏皇族的大宗師也發了話，裴家同意息事寧人，你認為事就算完了嗎，仇恨便能放下嗎？”

    “他裴氏還敢如何？”

    釋伏魔冷哼一聲，霸氣外顯。

    張武頓覺心累。

    年齡大小，與心智是否，關係不大。

    這便宜師叔明顯沒見識過什麽損手段，也沒吃過大虧。

    人家自己不出麵，找人下毒，暗殺，陷害，讓你敗名裂，都非常簡單。

    隨便給你飯裏下點藥，弄個窯姐來，你不是和尚嗎，一覺醒來讓你倆溜溜躺大街上，都不用殺你，你自己就得愧自盡而亡。

    殺人不過是下乘手段，誅心才是王道。

    回了回神，眼見釋伏魔對自己痛下殺手的提議不以為意，張武也隻能一聲歎。

    人與人的見識閱曆並不相同，沒法強求。

    而釋伏魔也說道：

    “憐你一片孝心，把帶走吧。”

    “多謝前輩開恩！”

    裴勳躬再拜，朝門外招了招手，讓守備軍們收斂好，客氣抱拳說道：

    “打擾兩位前輩用飯了，在下告退。”

    “慢！”

    張武突然抬手問道：

    “觀你言行氣度，均是非同凡響，不知高姓大名？”

    裴勳心頭一凜，下意識想要虛報姓名，但想到自己名聲在外，人家打聽你很容易，也隻得照實說道：

    “在下裴勳。”

    “原來是裴公之子，久仰久仰。”

    裴公，裴天正，隆慶三十六年兵部尚書，兼閣學士。

    後閣為次輔，但僅當了三年多閣老，便因言獲罪，辭回鄉。

    之後，蠻族侵。

    裴家是數沒遭蠻夷殺戮的大族世家。

    張武出仰慕神說道：

    “裴家累世經學，有教化萬民之德，實在失敬，剛剛我等一時衝出手，此刻細細想來，裴大人隻是調戲良家婦，罪不至死，誤殺了他，罪在我二人。”

    頓了頓，張武認真抱拳說道：

    “我們倆願束手就擒，給裴遠一個說法，殺人就要償命，還請裴公子將我們綁殺了吧。”

    裴勳一愕，有些蒙圈。

    莫非裴家的影響力已到了提個名字，便可讓江湖豪客自願奔命的程度？

    裴勳不這麽覺得。

    更不會自信到憑門外那些小兵卒，去天王級別的超一流高手。

    盡管他不清張武想幹什麽，卻察覺出其中有詐。

    當下回道：

    “前輩您多慮了，是非公斷需要府來調查，在沒有結果之前，疑罪從無，在下如何能對二位私刑？”

    “我們兩人真心想給裴大人賠罪！”

    在釋伏魔怪異的眼神中，張武堅持說著。

    可裴勳隻是搖頭，固執己見。

    見對方半點手的意思都沒有，張武隻得暗暗散去掌勁……

    而後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道：

    “既然裴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那我們便相逢一笑泯恩仇。”

    “這杯酒，我敬裴公子！”

    張武雙手將酒杯舉高，真誠無比的敬向對方。

    裴勳後退一步，同樣真誠抱拳說道：

    “前輩，實在抱歉，父親曾言酒是刮骨刀，對在下有嚴格要求，不許飲酒。”

    “哦？”

    張武故作驚訝說道：

    “我們倆是人，不懂那麽多大道理，隻曉得按照江湖規矩，敬酒不喝，便是看不起對方。”

    “這……”

    秀才遇上兵，裴勳已有預，這一關不會好過。

    而釋伏魔腦子再慢，此時也看出了張武的手意圖，當下幫腔說道：

    “阿彌陀佛，裴施主你既稱呼我們倆為前輩，此刻長者向你敬酒，你個後生晚輩，豈有拒絕的道理？”

    “……”

    縱使裴勳心機再深沉，這一下也不由得麵一苦。

    不喝，不給麵子，當下便死。

    喝了，八有毒，還是得死。

    見對方遲遲不接酒杯，張武冷聲說道：

    “看來裴公子真是看不起我們倆，我等雖是江湖莽漢，但也要麵子，敬酒不喝，那隻好要你喝罰酒……”

    話音還未落下，被殺氣一衝的裴勳，迅速搶過酒杯，一飲而盡。

    “前輩，這樣可以了吧？”

    將酒杯倒轉，一滴酒都沒有灑落出來，裴勳臉鐵青，拂袖而去。

    突然，門外一陣，馬六穿飛魚服，在眾多鎮司力士的拱衛下進門，將裴勳堵在了門裏。

    “怎麽回事？”

    六叔不怒自威，殺氣淩厲，掃視全場。

    裴勳心頭發寒，連忙行禮道：

    “見過馬千戶。”

    馬六上下打量對方一眼，扭頭看向張武，投去個詢問的眼神。

    “六叔，裴公子很給麵子，喝了我敬的酒，放他離開吧。”

    馬六秒懂，揮了揮手，讓後的力士們讓路，對裴勳警告道：

    “你二叔給五城兵馬司輸送劣質兵，你裴家去年冬天給幾十萬邊軍供應劣質棉，凍死的將士超五百人，還與蠻族暗中勾結，走私通商，倒賣軍械，就連影衛也與你裴家多有來往，回去告訴你爹，好自為之！”

    霎時間，裴勳全。

    他是有心機城府不假，但也要看對麵是誰。

    惹了馬六，每天在簡報裏給皇帝講你裴家的爛事，比後宮娘娘的耳旁風還恐怖。

    你裴家腦袋再大，也頂不住沒了閣約束的皇權。

    裴勳什麽都不敢講，隻得朝馬六抱拳行禮，躬悶頭走人。

    “行了，都散了吧。”

    六叔擺了擺手，掏出一千兩銀票，扭頭朝鎮司眾人說道：

    “兄弟們都去買酒喝，今晚玩高興些，賬算在我頭上。”

    “多謝大人！”

    一幫校尉力士喜笑開。

    馬六一歎，果然，錢財是收攏人心最有用的利！

    他這個位置不好貪，還要多虧了“親兒子”的銀票。

    不多時，呼圖豹也回來了。

    不過白士卻沒跟他來。

    “師叔，我進甘泉宮，隔著簾子看見個白士在煉丹，我把事講了一下，他說他會和裴家說一聲。”

    頓了頓，呼圖豹說道：

    “不過他叮囑你，以後出門在外，小心為妙，世上最複雜的東西是人心。”

    “另外……”

    “另外什麽？”

    釋伏魔皺眉問道。

    呼圖豹角搐說：

    “那白士還讓我奉勸你，最好藏份，去天牢當幾年獄卒，磨練一下心智，多和犯人流，增加一點閱曆，免得林敗落在你手裏。”

    “……”

    釋伏魔麵一白，豈能聽不出人家在喻你像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