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輕一笑，他臉上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反倒很輕鬆。他拱手向王通揖了一禮，道：“王先生是前輩，雖我不認識您，但前輩來賜教，我自當先禮後兵。”

    王通眉頭一挑。

    他的關注，不在於林的尊敬，在於林提及的先禮後兵。

    好個林。

    竟要和他辯駁一番嗎？

    王通蒼老的臉上，掛著期待的神，正道：“你要先禮後兵，很好，老夫拭目以待。似你這般的年郎，老夫很久沒有遇到了，老夫願聞高見。”

    “林，你是不自量力。”

    人群中，有人高呼一聲。

    站出來的人，赫然是先前話的傅融，他正道：“王公是我晉國的大儒，你和王公辯論，是自取其辱。”

    林嗤笑道：“原來是你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如既往的眼高手低。坐而論道，鄉野布可以，普通士子也可以，高人雅士自然也可以。”

    “我和王先生論儒，不以份高低論，而是同為士人的辯論。”

    “如果因為年齡、份的不同，就不能辯論。那麽下間的士人爭辯，還能有什麽進步？你這樣的話，是陷王先生於不義的境地，你不配做晉國的士人。”

    王通也是麵微變。

    林不簡單啊。

    剛才的一番話，實際上是連削帶打，把他也帶進去。如果王通端架子，那就被林的話中了，所以王通不能坐視不理。

    這是林著他表態。

    王通沉聲道：“傅融，你且退下。你的話，實在無禮。”

    傅融麵陡變。

    他被王通嗬斥了，這在晉國士林中，也是有極大影響的。

    傅融麵不甘，看向林時，神更有無奈和憤怒，偏偏他也無能為力。

    王通轉而看向林，不卑不道：“林，傅融的話，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沒有人來叨擾。老夫，等著你的高論。”

    林緩緩道：“王先生一番話，我不配稱之為儒者。依我看，王先生的定義，有些錯謬。敢問王先生，人讀書是為了什麽？”

    王通正道：“自然是為了明禮。”

    林搖了搖頭，道：“王先生的回答，不甚妥當。在我看來，人讀書是為了修、齊家、治國、平下。因為讀書，才知道榮辱，才有了個人的提高。然後，才能約束家人，改變一家的觀念，進一步才能治理一國，甚至掃下不臣，靖平局。”

    “這是人讀書後一輩子的追求。”

    “回到儒者上來，在我看來，儒有人之儒，有君子之儒。”

    “人之儒，整有事沒事就斟酌字句，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雖他的筆下有千言萬餘，實際上卻是無點墨。”

    “讓他治理一地，他隻知道之乎者也，全無半點頭緒，隻知道嗚呼哀哉。”

    “君子之儒，守正辟邪，務實做事。能閱覽經典，能談論道，更能治理地方，替君王牧守一方，保境安民。這是澤被萬民，以一己之的才學兼濟下。”

    “這才是讀書人的追求，才是真正的儒者。”

    林侃侃而談，一派揮灑自如的姿態，要論戰，他林從未怕過。

    林繼續道：“我師從於恩師荀子，學過各家經典。但老師時常教導，不能沉浸於皓首窮經中去，因為耗費時日，浪費。”

    “讀書明智，最終是要兼濟下。所謂窮則獨善其，達則兼濟下，有了能力，自當造福萬民，為下萬民謀福祉。”

    “我人在大秦，如今大秦戰事將起，我為了戰事而奔波，為了化解幹戈而往返於兩國之間，雖和諸多人打道，難免蠅營狗茍，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減免傷亡，不使晉國的將士埋骨他鄉，不使大秦將士戰死疆場。”

    “這般所作所為，才是士人該做的事，才是儒者該做的事。”

    “而不是一群人，喝著酒，看著歌姬跳舞，然後高談闊論，你吹噓我，我吹噓你，相互吹捧。這樣的吹捧，於百姓何益？於國家何益呢？”

    林看向王通，自信道：“這是在下關於蠅營狗茍和儒者的一番話，請王先生明鑒。”

    王通自信的神，也發生了變化。

    再無之前的鎮定自若。

    林的話，著實犀利，這就涉及到了一個窮則獨善其達則兼濟下的論據。

    更是王通無法辯駁的。

    王通眼珠子轉，他忽然道：“你的一番話，的確鞭辟裏，老夫也頗為讚同。隻是老夫，還有一個疑問。”

    林道：“願聞其詳。”

    王通正道：“令師在稷下學宮，皓首窮經，研究學問。莫非荀夫子，也不配作為大儒，也是人之儒嗎？”

    嘩！！

    大堂，又是一片嘩然。

    許多人大聲喝彩。

    王通一番話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轉眼就引火到荀夫子的上。

    這得極好，極為妙。

    林卻是無視了為王通鼓勁兒的人，他搖了搖頭，正道：“王先生是大儒，如今看來，卻是有些名不副實啊。”

    王通道：“此話何解？”

    林正道：“你不懂君子之儒和人之儒，所以才因為我的話，指責家師。而且你的一番話，隻盯著我的話摳字眼罷了。”

    “家師人在稷下學宮，研究學問，研究經典，的確整日皓首窮經。可是，他和那些青春作賦，為賦新詞強愁的人，完全是不一樣的。”

    “人之儒，斟酌自局，是吸引人注目罷了。家師皓首窮經，是注釋經典，為後人開路，以免後來學者，無法徹經典，這是家師研究經典的意圖。”

    “兩者區別，不言而喻。”

    “更何況，家師融匯法家、墨家、道家等義，納各家學為己用，這是為了能走出一條路來，讓我等後來學者，能不局限於前人所開辟的道路。”

    “如此大智慧大魄力，下誰能比擬？君子之儒、人之儒，對大多數人都能概括，可是，你要勉強概括在家師上，卻是繆矣。”

    “到家師的這一地步，他所做的事，是為地立心。讀書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家師如今，為後來讀書人開辟出不一樣的路來，那就是立德。家師總結前人經典，為儒家開枝散葉，更是立言。”

    “家師如此功勳，豈是王先生能隨意置喙的嗎？”

    林言辭犀利，甚至最後直接荀子不是王通能置喙的。話語毫不客氣，如刀子般，直接王通的心中。

    轟！！！

    王通的腦中一下炸了。

    徹底懵了。

    他聽到林的話，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眼前頓時黑了下來。

    撲通！

    王通摔倒在地上。

    徹底昏迷過去。

    這一瞬，周遭一下混了起來，一個個士人連忙上前，好一番掐人中折騰後，王通才悠悠醒來，他見自己還在臺上，看到林著他，心頭歎息一聲。

    王通站起後，雙手合攏，拱手道：“老夫，心服口服。今日和林友一番話，老夫甘拜下風。”

    他轉有些踉蹌離去。

    這一瞬，大堂雀無聲，所有晉國的士人，看著林時，眼中都有著一抹震撼。

    林折服了王通。

    要知道，王通不是普通人，是晉國有名的大儒，在晉國也是頗有影響力的。

    王通，卻親口承認甘拜下風。

    林環顧周圍，他目過，一個個晉國士人紛紛錯開目，看向他，再沒有人敢上前辯駁。

    “林，終於找到你了。”

    卻在此時，渾厚洪亮的聲音傳來。

    一個著袍，相貌淩厲的中年人，大踏步進。

    他盯著林，沉聲道：“你林到晉國金陵來，勾結謝家謝玄，意圖危害晉國，此罪甚大。本為金陵縣令，得了人舉報，不能不置。來人，拿下林。”

    他一揮手，士兵迅速上前，直接把林包圍了起來，已然是一副要手的姿態。這突然發生的一幕，讓大堂的所有人有些震驚。

    怎麽突然，就要抓捕林。

    這些人卻沒有手，甚至許多晉國的士人，倒是有些歡喜。

    林要被抓了。

    看林要如何逞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