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清羽山。
景越抱著手臂靠在山門大殿之外,大殿之中煙火繚繞,老師叔於韓擎正在其中談,聲音不輕不重,仔細聽,還是能聽清的。
景越原本不想聽,挨不過元武死活纏著他要他上來看看。清羽山的中山門不許外人進,如今韓擎的兵馬都在山門外等著。只有景越因是山中子弟,得以跟韓擎上山。
正是初夏,殿外樹蔭蔥鬱。景越咬著一柳葉,靠在門口閉著眼睛。
殿人的聲音傳耳中。
“凡有所願,皆有所償。你一定要活,勢必要付出代價,你當真想好了?”
景越聽見韓擎沒有片刻停頓,沉聲應道:“弟子願意。”
“這有三柱香,先問問祖師爺願不願意幫你,若祖師爺點了頭,我便為你開壇大醮。
只是到底要付出何等代價,誰也不知。只能等待天命來找你那一日,你才會知道,天命到底會收走你什麼。”
景越抬頭看著天,原來是這樣。
原來韓擎也有低頭跪神佛的一天。
年時他總是跟在韓擎後,清羽山是道門,山中弟子除了學武,也要學八卦數。每年也有貴人來山裡花重金請山中道長開壇做法,山中年輕子弟若去幫忙,也會得些賞錢,順便混一頓難得有葷腥的飯菜。
但是韓擎從來不去,每到這個時候就去後山練武,師傅總抓不到他人。他不去,景越也不想去,他事事都以韓擎為標準,韓擎不去,那一定就是不好,就算有吃,他也不去。
韓擎在後山靠著樹睡覺,看見跟著自已一起跑到後山的小跟屁蟲,笑一聲,隨口問他為何不去幫忙。
小景越不說話,自顧自有模有樣地開始站樁,練劍。
韓擎看他認真的模樣,打了個哈欠,開口道:“求人不如求已,若是裝神弄鬼地燒幾柱香,做幾次法事便能事。將士便也不用去戰場上送命了。”
小景越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認真把這話記在了心裡。
可如今,韓擎倒是打了他自已的臉,因著那老道士幾句話,帶著大軍不遠千里地繞路來此跪在祖師爺那“裝神弄鬼”的幾炷香面前。
景越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肩膀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手已經到腰間的刀鞘,這才想起來進山門前已經把刀卸掉了。
莫副抱著看他嚇得面發白,哈哈哈大笑起來。
景越詫異:“莫哥?你怎麼進的山門?”
清羽山可不是這麼好進的,每道山門都有師兄師弟在守著。便是韓擎山上,也要先在山下卸甲卸刀才行。
莫副得意一笑:“小小山門還能擋得住你哥我?我是什麼人?”
景越看了看四下,四周無人,這才放下心來:“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剛剛,遠遠看著你在這裡站著發愣,你小子不行,還是得練,我近你這麼近,你都沒發現。”
景越臉有點尷尬,了鼻子:“將軍還在裡面。”
“我可不是來聽的,他不說,我也知道這小子是來做什麼的。”
景越一怔:“我也不想聽,是元武一直……”
“哎呀,怕什麼,他讓你跟著上來了,也沒想瞞著你。無非是他夫人的事兒,你不要跟公主還有那些小丫鬟說就了。”
景越一陣沉默,沉聲道:“師兄,從來最不信這些。”
莫副跟他靠在一起,看著外面晴好的天:“你年紀小些,自然不懂,再剛強的人有了肋,也知道怕了。那老道士就跟他提了幾句,當晚他就一夜沒睡。”
“當兵打仗,哪有不背殺業的,人人都要婚,也沒見大家的妻兒都死絕了。只是如今他家白大小姐有孕,他容不得半點閃失而已。”
景越沉片刻:“師叔方才在裡面說……這法事做得,只是……師兄要付出代價。”
莫副垂著眼:“都是他的命數,你無需擔心。”
***
現在,養心殿。
殿十分安靜,似乎和每個平常的日子別無二致。
大殿之中一片昏暗,皇帝平躺在床上,膛之發出帶著雜音的息聲,聲聲催命,他急促地息,抬手要人,周圍跪了一地,卻無人敢上前。
五殿下蕭容鶴跪在最前面,尚稚的臉上出幾分茫然與恐懼的神。
他上個月剛滿十四歲,已經初通人事面,過母妃之口,對宮中這些傾軋有了初步的認識。皇帝從前看重太子,後來……太子哥哥和皇后一起死了,母妃便突然發瘋似地敦促他讀書,要他在父皇面前長臉,說太子哥哥沒了,下一個太子就是他。
他開始拼命讀書,可不到半年,母妃有一天忽然大病一場,他在外面聽母妃跟來探的外祖父說話,才知道,父皇對於“新太子”有了其他人選,不是他,也不是兩個弟弟。
是一個“養在外面的野種”。
他聽見母妃哭著跟外祖父說,韓擎最是手段狠戾,喜斬草除,韓擎做了皇帝,定然容不下的容鶴,更容不下曾經帶頭參白相的魏家。
“要麼,鶴兒做皇帝,我魏家世世代代都是貴戚。要麼韓擎坐上皇位,得我魏家如當初白家一般!”賢妃魏淑宜將每個字都咬得極狠。
十四歲的蕭容鶴在外面聽著母親聲音凌厲地說話,大腦一片空白。
“不僅要韓擎死,另外兩個,也不能活!”
“父親,王敗寇的道理,你還不懂麼?”
“韓擎……韓擎雖手握重兵,卻也有肋。如今他妻子正待臨盆,寧貴妃那個蠢貨想抱韓家的大,問我要當初為我接生鶴兒的嬤嬤過去照顧。我給了,可那嬤嬤在我邊多年嗎,我早已打點好。”
殿傳來一聲有些驚愕的蒼老聲音:“你早就想將……將那白大小姐置之死地?”
賢妃冷笑一聲:“若是白荷一兩命,定能那野種的心思,我魏家沒有退路。兒能做的,都做到極致,剩下的,便要看父親了……”
十四歲的蕭容鶴腦海裡迴盪著母親冷靜的聲音,抬頭著尚在榻上掙扎的父皇。
父皇真的很老了,在他的回憶裡,父皇是在兩三年的景裡迅速老去的,好像前一天他還在花園裡不顧一群太監的阻攔親自給他夠掛在樹上的風箏,第二天他便徹底纏綿在這病榻之上,再也沒起來。
那兩年,那位比母妃還年輕些的皇后很是得寵,後來一次宮被平息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位皇后。
蕭容鶴記得韓擎,他見過他很多次,宮宴上,圍獵時,甚至今天中午的慶功宴上,那個年輕的男人風塵僕僕地帶著大隊人馬進宮。
宮宴之中,他的人和周圍的京形鮮明的對比,韓擎和他的手下,要比周遭的文深上幾度。清一水的深青衫與周遭文的大紅袍形了鮮明對比。
那樣黑的一片人,十分沉默而不合時宜地在華麗的宮廷中吃了一餐彆扭的飯,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哪一雙著是用來吃何種菜餚的。
蕭容鶴看得頻頻皺眉,只覺得這些人在牛嚼牡丹。韓擎坐在離父皇不遠的位置,整個大殿上的高顯貴一個個地上前敬酒贊他驍勇,他卻看起來神懨懨的,眉宇間帶著點不耐煩,最後酒席還沒散,便匆匆離去了。
他聽周圍的大臣打趣說,定然是急著回去見夫人。
他的夫人,就是曾經京城風頭最盛的貴,從前在宮中,他倒是見過好多次。小時候,母妃還一邊搖著他一邊嘆道,可惜我們鶴兒實在年,不然若是能聘白相家的大小姐為正妃該多好。
蕭容鶴約地明白這些彎彎繞繞,卻也對這些事並不十分興趣,他只想過一年前那種摘花打鳥,可以在功課上懶的日子。
想到這裡,他有些委屈地看著躺在自已面前的父皇。
而一旁的大殿一側,賢妃與魏相正站在偏殿低聲談。
魏相怒道:“何人將陛下將去的訊息傳出去的?!”
就今晚,必須是今晚!韓擎的大隊軍馬如今還沒到京城,他邊只有幾百人家兵!
蕭容煦手裡的三萬軍之中人心雜,六是些宦子弟,各自有各自的家族,各懷心思,定不敢跟著拼命。若拖到明天早上,韓擎的大軍到了,便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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