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哲是個經驗富的老大夫, 最近在醫上有所突破,施針用藥之時越發得心應手。他只是略一探脈, 就道:“這位大嫂可是常年脘痛嘔逆?”
攙扶婦人的壯漢連連點頭,“對對對, 大夫說得對極了。我婆娘的確常年脘痛,而且時常伴隨嘔吐, 嚴重的時候甚至痛得滿地打滾, 暈厥過去。這次痛了三天三夜, 我請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 這才架著牛車, 急匆匆地把送進城裡來治病。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呀!”
鄭哲擺手道:“你且放心, 只是普通的腸胃炎癥,服幾劑保和湯便好。”話落衝店裡的醫者喊道:“立刻去煎一服保和湯來!再來兩個人,幫忙把這位大嫂擡進裡面去安置。”
幾名學徒連聲答應,有的去煎藥,有的來擡人。
聽到此,林淡反而上前兩步, 攔住他們的去路,慎重告誡:“鄭大夫,您這治法大有問題,我方纔也爲這位大嫂把過脈, 的確患有腸胃炎癥……”
不等把話說完, 那位婦人就淒厲地喊起來, 彷彿痛得狠了。的丈夫一把推開林淡,斥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囉嗦什麼,沒看見我婆娘都快痛死了嗎?你快些滾開,若是耽誤了我婆娘治病,我定然砸爛你的招牌!”
圍觀的路人嘲諷道:“是呀是呀,你快些讓路,莫要耽誤人家病。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大夫,竟然敢同鄭大夫板,當真是想出名想瘋了!你也說這位打大嫂得的是腸胃炎癥,衆所周知,那保和湯乃鄭大夫研製的神藥,對腸胃炎癥有奇效,一劑下去,病人就能大好,難道你竟能做出比保和湯更好的藥不?”
林淡搖頭道:“此癥的確不能用保和湯……”
旁邊又有人將打斷,“你可拉倒吧!這位嫂子眼看著就不行了,你這是在謀害人命你知道嗎?”
不知誰混在人羣中嘀咕了一句:“呀,我認出來了!常年去我們那片山區給人看病,說什麼治不好不收錢,結果一年下來治了百八十個人,卻只收到兩回錢。諸位可想而知,的醫有多糟糕。”
林淡循著聲音看過去,說話那人立刻著脖子躲起來,周圍的人卻都炸開了鍋,紛紛嘲笑不知天高地厚,還有人怪道:“你醫差這樣,還開什麼醫館?你這樣幹,與劊子手有何異?劊子手殺人收錢,你殺人也收錢,但人家好歹不會背上人命司,你這樣的早晚會被打死!”
那婦人咬著牙齒,一邊。一邊惡狠狠地瞪著林淡。的丈夫更爲乾脆,直接把林淡撞開,與幾位醫者合力把婦人飛快擡了進去。
鄭哲臨走之前語重心長地道:“生民何辜,不死於病而死於醫,是有醫不若無醫也。學醫不,不若不學醫也。小姑娘,你若是醫不,不如出去歷練歷練,不要忙著開醫館,你看如何?”
林淡頷首道:“你說得沒錯,學醫不,不若不學醫,這句話我同樣送給你。那人的癥狀,你真的探查清楚了嗎,用藥之前,我勸你還是再仔細看一看。那位大嫂虛無汗,有雜音,濃痰卡、嗓音斷續,此乃……”
只可惜,的話再一次被匆匆走出來的吳萱草打斷:“師父,病人還等著您呢。”
鄭哲立刻走向萱草堂,雖然心裡閃過一些什麼,卻沒抓住。他還有一位腹痛如絞的病人需要治療,從癥狀上看,應該是腸癰,須得開膛破肚,將那爛掉的腸子割掉。腸癰患者十有八。九會腹痛至死,而他與吳萱草聯合想出來的辦法,雖然十分大膽,功率卻也很高。若是病人能夠痊癒,他和吳萱草的名字,將永久紀錄在史冊上,與林朝賢並耀於醫界。
這樣想著,鄭哲心頭一陣火熱,立刻走進堂,與吳萱草一起勸說病人家屬同意他們的治療方案。只可惜病人膽子很小,即便痛得滿地打滾也死活不願開膛破肚,他的家屬也不敢拿他的生命去賭,只是搖頭,不肯鬆口。
鄭哲和吳萱草有些泄氣,言道:“你接連痛了兩日,熱毒過盛,敗腐爛,化而爲膿,或可引發腹炎甚至是腸梗,屆時再來治,我們也沒辦法了。你們回去好好想想吧,在這京城裡,敢收治此癥的大夫,除了我們兩個,怕是沒有了。”
病人已經痛得迷糊了,病人家屬遲疑片刻,終是不敢答應。
鄭哲和吳萱草無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剛纔那位大嫂在喝下保和湯後已經恢復過來,肚腹不痛了,面紅潤了,無需丈夫攙扶就自行走過來,連連向鄭哲道謝。
看見婦人氣息奄奄地被擡進萱草堂,卻活蹦跳地自己走出來,路人對鄭哲和吳萱草的評價又攀升了一個臺階,直說二位大夫有起死回生之。
林淡站在門口,目沉沉地看著那位婦人,本上前,卻被某些好事者攔住,笑嘻嘻地調侃道:“這位姑娘,你說鄭大夫醫不,你如今再看看,究竟是誰不。你若是攔著不讓用藥,這位嫂子怕是已經痛死了。”
“同廢什麼話?日後莫要去家看病也就是了。把醫館開在萱草堂對面,也不知是誰給的勇氣。”
看見林淡還想過來糾纏,那名壯漢連忙拉著自家婆娘走了。林淡被幾個流氓地攔著,想追也追不了,只能作罷。正當準備騰出手來治一治這些混混時,幾名侍衛已提著大刀走過來,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幾個流氓地嚇得臉煞白,抖如篩糠,好半天說不出話,見這些爺刀已出鞘,頓時怪一聲,四散而逃。
薛伯庸去街角給林淡買果子,晚來一步,看見這些人的背影,目中劃過一抹肅殺之氣,然而在看見林淡的一瞬間,他立刻把殺氣斂去,溫一笑:“今日過了午,你也沒去軍營裡接我,可是被這些惡徒纏住了?京城風氣漸差,宵小橫行,看來我得上奏皇上,請他好好整頓整頓京城治安。”
“不是被他們纏住了,是遇見一樁誤診。”林淡擺擺手,憂慮的表已完全消去。
在鄉野間行醫,言明治不好不收錢,於是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看病,卻無人願意給錢,若是上門討要,他們立刻躺下裝病,企圖耍賴。還有更甚者,在裝病的時候還會向訛詐,進而帶人圍堵甚至毆打。
若非林淡有侍衛跟隨,又有武藝在,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行醫才一年,卻已經看遍了人之惡,對同類的期待,早已降至最低點。從不期待被信任、被保護、甚至被,於是也就不會因爲被攻殲、被辱罵、被懷疑,而難過。
那位大嫂若是在眼前,出於道義,會管一管。但人家已經走了,那對方是死是活,也就不管林淡的事了。
對於這個世界,林淡並無期待,但薛伯庸卻是唯一的例外。他未曾因爲那些不堪的往事而憎恨,反倒對十分信任,十分尊重,進而全心全意地保護。這份,林淡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接過薛伯庸遞來的凍梨,平靜道:“不是我誤診,是對面,現在已經無事了。大哥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就去做?”
“我想吃餃子。你來合面,我來剁餡兒。”薛伯庸挽起袖子,毫沒有君子遠庖廚的自覺。
林淡立刻變得高興起來,勾脣道:“好巧,我也想吃餃子。大哥,咱們做白菜豬餡的餃子吧,地窖裡還有幾顆白菜,乾脆今天全剁了……”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並肩走進堂,一高大一小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和襯,更有一旁人難以融的親。前來萱草堂尋找吳萱草的薛繼明恰好看見這一幕,表十分複雜。
自從大哥好之後,就很在家中久留,要麼在軍營,要麼在林淡這裡,彷彿把此當了他的第二個家。祖母和母親問他是怎麼想的,若是他看上了林淡,們可以不計前嫌,把接回來,然後替二人完婚。可大哥卻搖搖頭,慎重道:“我與林淡之間的事,不看我怎麼想,而是看怎麼想。倘若願意接納我,我自會向求婚,倘若不願意,我就等一輩子。我尊重的任何決定。”
薛繼明差點懷疑自己的大哥被人給調換了。想當年,大哥可以連皇命都違抗,卻把林淡的意願看得比他自己還重。他對林淡,當真已經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了嗎?
薛繼明木愣愣地盯著杏林春看了許久,直到吳萱草出來喚他,才飛快跑進萱草堂。現在的他完全不敢與林淡見面,因爲治好了大哥,是薛家的大恩人,而他卻因爲那點偏見,總是貶低、排,終於導致離開了薛府。
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該恨的,該看不起的,甚至該報復的那個人,一直是林淡纔對,而他一個大男人,卻連一點心都沒有,反把一切錯誤推到對方頭上。大哥說的沒錯,他就是個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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