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萱草拿著筆， 卻半天沒寫一個字， 幾位坐堂大夫面面相覷， 疑更濃。其中一人催促道：“吳大夫，救人要， 即便您沒有十足的把握， 也先開一個藥方出來， 我們試試看。”

吳萱草掙肖氏的鉗制， 緩緩坐下， 手指卻在不停抖。不能隨意開一張藥方糊弄了事， 一是因爲幾位大夫就在此， 一眼就能看出門道；二是因爲這畢竟是一條人命，的良心過不去。提起筆，糟糟地寫下“麻黃”二字， 就再也無法繼續。

“繼明，對不起，我不會開藥，你們找別人去治吧。”終於擡起頭， 淚流滿面地說道。

“你說什麼？”薛繼明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肖氏先是愣了愣， 繼而不敢置信地低吼：“吳萱草，都到這種時候了， 你莫要開玩笑！當初我大兒子溺水的時候， 是你吹了幾口氣便把他救活了！你開膛剖肚都能把人救活， 如何救不了我的然兒！你快些開藥啊！我求你了！我給你磕頭還不行嗎？”

肖氏又哭又鬧， 最後竟直接跪下了。兩位老太太也是心力瘁， 滿腹惶。

吳萱草力更大，心知自己再不說實話，就會被這些人架到天上下不來。治死別人要償命，治死了薛然，況會更加糟糕，於是只能咬牙坦言：“嫂子，我真的無能爲力，您別我。救薛猛和救薛然，完全是兩回事。薛猛溺水，我用的是急救法，只要方法得當，任何人都能做到。它自有它的原理在，不是什麼神。但是救薛然，靠得是科療法，我不懂，所以不能治。我會開刀，卻不會醫理和藥理，我學習的醫和這裡的醫完全不是一個系。”

肖氏有聽卻沒有懂，質問道：“同樣都是醫，爲什麼旁的大夫能治，你就不能治？”

吳萱草也有些急了，辯駁道：“這種病是危癥，哪個大夫敢打包票？大嫂，你這是強人所難！”

“我強人所難？你明明是大夫，卻不懂醫理和藥理，你反倒說我強人所難？你這個騙子！然兒，誰來救救我的然兒！”肖氏僅存的一點希都破滅了，只能摟著昏迷搐的子嚎啕大哭。

二房的老太太和老太君也都滿臉的不敢置信。們從未聽說過不懂醫理和藥理的人竟然還能治病救人，竟然還能混神醫？哦對了，原先萱草堂有鄭哲在，吳萱草這神醫的名號恐怕是沾了對方的。但是，別人如此稱呼，並求到門上來，卻從不說實話，反倒一直矇混了過去。爲了名譽，爲了利益，可以枉顧人命，枉顧生死！

難怪外出看診總與鄭哲一起，從不敢單獨行；難怪伯庸的遲遲拿不出治療方案；難怪沒了鄭哲，就以鑽研醫的名義躲起來，不給病人看病！說來說去，就是個騙子！

老太君對吳萱草的印象瞬間跌落谷底，目中還出一些厭惡。想到孫子已經與對方訂了婚，活似吞了一百隻蒼蠅一般難。二房的老太太也是既惱恨又難堪，舉起柺杖就要去打吳萱草。

薛繼明雖然滿心都是震驚，卻也下意識地走上前，替未婚妻擋下責難。

“小草兒，你是胡說的吧？你連我的蛇毒都能治好，怎麼可能不懂醫理呢。”他啞聲道。

吳萱草小聲說道：“爲你解毒的藥是我爹傳下的，我直接餵給你便好。我醫不差，只是不懂中醫而已，繼明，你要相信我。”

不懂醫理，卻又醫很好，這話薛繼明怎麼聽怎麼奇怪。他把這些當未婚妻的狡辯，心裡極不舒服，卻又不得不護著，“大嫂，別打了，救人要。林淡的杏林春就在對面，醫高超，應該會有辦法的。”

老太君連忙開口，“對對對，淡兒能治好伯庸的，定然也能治然兒的急驚風。走，我們去對面！”

“林淡？”肖氏和二房的老太太表恍惚，似乎在回憶林淡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薛揚帆卻已經等不及了，抱起子就朝對面走去。與薛繼明和吳萱草肩而過時，他用紅的雙眼狠狠瞪了他們一下。若是兒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兩口子！他們一個眼瞎，一個沒有良心，難怪會湊在一起！

“快跟上，莫要再與計較了！”老太君推了肖氏一把，對方這纔回神，踉踉蹌蹌地追上去。

薛家人走後，萱草堂一片寂靜。幾位坐堂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拱手道：“吳姑娘，既然你不懂醫理、藥理，爲何還承諾會傳授我等醫？你這樣可不厚道啊！我等這便離開，告辭！”

什麼鑽研醫需要閉關，卻原來都是推責任和保全自己的藉口。他們行醫數載，從未見過比吳萱草更膽大妄爲的人。要知道，行醫是爲了濟世救人，沒有真才實學，豈能輕易下手？屆時出了差錯，不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結的，那可是實實在在的一條人命！

孫藥王曾經說過：“醫可爲而不可爲，必天資敏悟，讀萬卷書，而後可以濟世。不然，鮮有不殺人者，是以藥餌爲刀刃也。吾死，子孫慎勿輕言醫！”《經》亦有言——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謂得道。

由此可見，行醫是多麼神聖，多麼嚴肅的一件事，容不得半點輕忽和玩笑。而吳萱草的種種做法，卻把行醫之大忌全都犯了一遍，與爲伍簡直是恥辱！

幾位坐堂大夫怒氣衝衝地走了，衆位學徒也都生了離意。若是今日這事傳到外面，萱草堂的名聲定然臭不可聞，他們若是想學醫，就不能與吳萱草扯上半點關係，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想到這裡，衆學徒一鬨而散，連這個月的月錢都不要了。

吳萱草看著空空如也的堂，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從業生涯已經結束了。當醫生治病救人一直是的理想，哪怕穿越到古代，也從未放棄過。的確利用自己所學救活了幾個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未曾害過人命，爲什麼只因爲一些小小的瑕疵，大家就把的過往全部否定了呢？

揪著頭髮慢慢蹲坐在地，無聲掉淚。

薛繼明輕拍脊背，啞聲道：“既然不懂醫，這家店就別開了。咱們儘快完婚，關起門來過日子，不也很好嗎？”然而，他原本上的卻是那個醫高超又善良好的吳萱草，而不是現在這個沽名釣譽、欺騙世人的吳萱草。他心裡有悔、有恨，更有茫然和無措。人是他選的，路是他走的，他如果不堅持下去，又能怎樣呢？

“然兒的況很危險，我得過去看看。”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倉促的背影像是在逃一般。

吳萱草乾眼淚也跟了過去。知道，林淡總會有辦法的，世上似乎沒有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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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被送來的時候，林淡和大哥正準備吃飯。兩人走到外堂，均是一臉莫名。

“不是說只是風寒發熱嗎？怎麼吳萱草治不了？”薛伯庸滿臉疑。在他的印象裡，吳萱草的醫雖然比不上林淡，卻也不差。

“嗐，快別說了！那個吳萱草就是個騙子，本不懂醫！”老太君臊得不敢擡頭。

二房的老太太和肖氏看見林淡就想下跪，卻被薛伯庸用腳尖抵住了膝蓋，冷道：“莫要用人道義來迫林淡。病如此危重，治好了，那是林淡醫高超；治不好，那是薛然的命，你們不接也得接，休要大哭大鬧、喊打喊殺。”

“我們知道，我們不鬧。淡兒，你快些給你堂侄兒看一看吧！”二房的老太太毫不敢反駁。

薛伯庸這才衝林淡擺擺手。

林淡走到病榻前，仔細爲患兒把脈，沉道：“急驚風，病有些嚴重。”

“那還有救嗎……”肖氏一句話沒說完，就見林淡拿出一套銀針，扎兒子的十手指、十腳趾、雙耳尖、百會、大椎等，泄出黑。剛把滴掉，兒子就哇啦啦地大哭起來，竟是醒了，全冒出許多汗珠，冰涼的手心和腳心也都溫熱起來。

肖氏看呆了，兩位老太太和薛揚帆也都瞠目結舌，半天無法回神。反倒是薛伯庸和薛繼明兄弟倆面如常，彷彿早就料到會如此。

林淡命學徒擒住患兒手腳，以毫針飛快點刺對方的涌泉、合谷、人中，又以雀啄刺素髎，留針片刻再拔，患兒很快就停止了搐，哭聲漸小。

“搐只是暫時停止，還需吃藥鞏固療效。我先給他開一服羚麝止痙散，再觀後效。”林淡飛快抓了一帖藥，親自熬好餵給患兒。過了大約兩刻鐘，患兒的高熱徹底消退，也不再搐。

當肖氏把年僅一歲的兒子抱懷中時，他竟在口索起來，像是了在找吃。肖氏喜極而泣，把子摟住，哽咽道：“謝謝林大夫，謝謝！”

神醫啊！藥到病除啊這是！二房的老太太瞪圓眼睛，滿心都是震撼。薛揚帆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鐵塔一般的壯漢，竟然對著林淡哭紅了眼睛，裡激不盡。

吳萱草聽見小孩開始哭，就知道林淡果然有辦法，又見哭聲止息，終是徹底認輸了。擡頭看看“杏林春”的匾額，又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萱草堂，眼底劃過一抹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