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琳剛介紹完,李苒就看著霍文琳微笑道:“我有點兒累了,那邊景好,我就在那兒歇一歇。”
霍文琳一個怔神,差點反應不過來。
待客作客這十來年,頭一回到李苒這樣,直截了當說自己累了,要先歇歇的。
嗯,一路走過來,也確實該累壞了。
李苒和霍文琳說完,不等答話,已經走過去,解下斗蓬。
河間郡王府里,能點出來待客的丫頭,都是極有眼的,不用霍文琳吩咐,已經急步上前,接過李苒的斗蓬,再侍候李苒坐下。
滿暖閣的小娘子,都或大或小的睜大了雙眼,瞪著李苒。
“我去陪。”王舲王六娘子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霍文琳,低低道。
霍文琳明顯松了口氣,滿眼激的看著王舲,連連點頭。
王家六姐姐最穩妥不過,王家跟李家這位姑娘又很有些,王家六姐姐肯過去陪,那是再讓人放心不過的了。
王舲走過去,坐到李苒側旁。
李苒記得這位王家六娘子王舲。
這位六娘子眉眼清淡,氣質清華,讓人一眼難忘。
“重那次宮宴前,我了涼,不大舒服,就沒去,沒能見到姑娘。”王舲的客氣中著的恭敬。
李苒微笑,不知道怎麼接話。
應酬是一直沒能學會學好的事之一。
“我家祖籍金陵。”迎著李苒客氣卻疏離的笑意,王舲有幾分猶豫的解釋了句。
李苒接著微笑。
不知道這句祖籍金陵是想表達什麼意思,還是這是這里的風俗,見面先介紹祖籍?
“姑娘沒聽說過金陵王家?”王舲見李苒笑容不變,納悶了。
“到長安侯府之前,我只讀過幾本詩集,也沒見過外人,抱歉。”李苒眼皮微垂。
王舲呆了,片刻,眼淚奪眶而出,急忙低下頭,抿茶掩飾。
李苒側頭看著突然失態的王舲,微微蹙眉。
看這樣子,對自己很是關切,和有什麼關系嗎?
“我曾祖父,是仁宗的先生,封太子太傅,謚號文忠,是仁宗親自挑的字。
我大翁翁時任副相,駐守興榮關,和大伯一起戰死在興榮關。
二翁翁隨侍在仁宗邊,仁宗殉國時,二翁翁一家,也一起服毒殉國。”王舲看著李苒,聲音緩而沉。
李苒聽的怔忡,端直起上,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翁翁是曾祖父第三子,我太婆安老夫人,出自安家,是仁宗皇后,就是姑娘外祖母的堂姐。我太婆和姑娘的外祖母,同一祖父。”王舲接著道。
“安家,在?”李苒看著王舲,心里說不清什麼覺,這算親戚麼?
從來沒有過親戚。
“安氏在前梁興慶年間以軍功起家,之后將近三百年,為國戍邊,號稱天下第一將門。
榮安城破前一年,安氏一族為國盡忠,已經死傷殆盡……”
王舲的嚨哽住,片刻,才接著道:“現在,已經沒有安家了。”
李苒呆了片刻,低低嘆了口氣。
“你到京城前一天,翁翁才知道你。”王舲也嘆了口氣。
知道有個那天,翁翁和太婆很晚才歇下。
“我是不該生下來,不該活下來的人,母親更不該活下來。”李苒迎著王舲的目。
“榮安城那些事,不是公主的錯,更不是你的錯,這是太婆的話。”王舲的聲音低而和。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那位公主,是個真正可憐的弱子,多活的那十來個月,大約生不如死。
“你在長安侯府,還好吧?”兩人沉默片刻,王舲話里有話的問道。
“好。”李苒微笑,“這樣已經很好了,謝謝你。”
“那就好。”王舲看著垂著眼皮抿茶的李苒,正努力想著該說些什麼,李苒抬頭看向,“能說說長安侯家嗎?”
“噢?好。”王舲下意識的瞄了眼正氣憤憤說著什麼的長安侯府三娘子李清。
李苒垂眼抿著茶,沒關注王舲這一眼,也不理會時不時飄過來的只言片語。
“李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長安侯祖父死的早,祖母陶太夫人是個穩婆,陳老夫人是陶太夫人撿回家,當兒養大的養媳,陳老夫人到李家時,聽說只有六七歲。
聽說最初,陳老夫人是跟著陶太夫人學做穩婆的。
有一回,陶太夫人給一家富戶接生,難產,陶太夫人保住了大人,卻沒能保住孩子,是個男孩。
那家三個兒子三房媳婦,生了六個閨,這是頭一個兒子,竟然沒能活下來,那家老太太就惱了,讓人把陶太夫人狠狠打了一頓。
陶太夫人被人抬回去,沒幾天就死了,死前留下言,不許陳老夫人再做穩婆。
陶太夫人死時,陳老夫人只有十四五歲,長安侯的父親是獨子,比陳老夫人小兩歲,聽說一生下來,子骨就不好,常年病著。
;聽說陳老夫人當年,幾乎什麼都干過,在貓食場幫過工,在香水巷洗過服,哭過喪,沿街賣過花,賣過香口丸。
陳老夫人十八歲那年,請鄰居做見證,和長安侯父親了親,隔年生下長安侯,長安侯出生前,他父親就病沒了。
長安侯七八歲的時候,皇上……”
王舲的話頓了頓,解釋了幾句。
“當時,天下已經相叢生了幾十年,這里你來我往,城頭大旗幾次變幻,直到太祖占了這里,才安穩下來。
太祖是秋天落腳在這里,隔年春天,太祖征召家丁,十歲以上皆可報名。
長安侯就謊稱十歲,去報了名,挑人那天,皇上也在,正巧看到長安侯,就把他帶在邊做了小廝。
長安侯跟在皇上邊侍候了七年,后來,皇上讓他到了軍中,從十夫長做起,四征戰,直到去年,才回到京城,掌管京畿大營和京城防衛。
皇上待長安侯極好,翁翁說,皇上最偏,最信得過的人,就是長安侯。”
王舲的話頓住,看了看李苒,李苒凝神聽的專注。
“張夫人也是養媳,陳老夫人把張夫人撿回家時,張夫人只有四五歲。
長安侯十七歲那年,和張夫人了親。
那時候,長安侯還只是個百夫長,親之后,張夫人就一直象親兵一樣,跟在長安侯邊打理照顧。
瀏河大戰,皇上慘敗,長安侯那一支全軍覆沒。
張夫人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只一人在死人堆里找了一夜一天,把還有一口氣的長安侯背了回去。
長安侯夫妻,是真正同生死共患難過來的。”
李苒輕輕哈了一聲。
這樣生死患難的過往,這樣的恩,還是有了個!
男人哪!
“當初打死長安侯祖母陶太夫人的那一家,在長安侯了皇上的小廝后,一家人跪到陳老夫人門前,負荊請罪。”
王舲接著道。
“陳老夫人說,過去的事不想再提,只是不想在京城再看到那一家子。
那一家人就賣房賣地搬走了,聽說搬的很遠。
這件事,陳老夫人做的大度有鋒芒,這是我太婆的話。
太祖稱帝之前,這座城曾經被圍困過兩三回。
有一回,太祖領兵在外,城空虛,十分危急,陳老夫人帶著街坊鄰居,幫著守城,陳老夫人自己,到城頭廝殺了一天一夜。
連皇上在,大家很是尊重。”
王舲說著,目落在李苒污臟的邊。
在對待這位姑娘這件事上,到目前為止,陳老夫人所做所為,就都是讓人撇的地方了。
“榮安城的事,你知道嗎?”李苒猶豫了下,看著王舲問道。
“知道的不多。”王舲低低嘆了口氣,“樂平公主是皇上賞賜給長安侯的。這件事,皇上做的不妥當,這話,翁翁說,皇上自己也說過。”
王舲頓住,看著李苒,聲音落低了些,“阿爹說,皇上好惡作劇這個病兒,實在是害人不淺。”
李苒聽的眉挑起,難道這一場悲劇,只是因為那個皇上的惡作劇?
王舲看著李苒挑起的眉,一臉苦笑。
“你就當閑話兒聽聽。
聽說皇上嫌長安侯不解風,樂平公主以風姿卓約聞名天下,皇上把公主賞賜給長安侯,說是讓他領略領略什麼風。”
李苒聽的眼睛微瞇。
真是一對兒混賬!
“別的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榮安城破之前,長安侯夫妻份很好,之后。”王舲的話頓了頓,“李三娘子比你大半年,之后,張夫人再無所出。”
李苒慢慢吐了口氣。
看樣子,這個長安侯,領略了風之后,回不去了。
真是活該!
“玲瓏坊,你去過嗎?”李苒瞄了眼自己的角,想著玲瓏坊送給的斗蓬和那份恭敬,換了話題。
“去過,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是玲瓏坊的常客。
玲瓏坊總號在榮安城。不過,自從榮安城破之后,玲瓏坊最大最好的鋪子,就挪到這座城里了。每年的新花新樣兒,也都是從這兒的玲瓏坊最先出來。
近百年來,玲瓏坊都是天下最好的繡坊和坊。”
王舲一臉明了的看著李苒。
“不玲瓏坊,整個榮安城,以及象我們這樣的人家,都很激仁宗。”
“因為獻了城?”李苒出笑意。
這位王家六娘子,真是聰明敏銳極了。
“不是獻城。獻城之前,仁宗頒了道旨意,說國之更替,有如人之生老病死,大梁國四百余年,氣數已盡,要臣民不要再多做無益之事。
旨意上還說,無論何朝何國,子民都是一樣的子民,為子民盡力,就是為國盡忠。
因為這道旨意,翁翁和阿爹他們,才在國破之后,應召仕了新朝。”
李苒嗯了一聲。
真不愧這個仁字,這一張旨意,解決了不知道多人的臉面問題。當然,也給帶來了應該是很多很多的激。
可這份激,不全是好事啊,對來說,人氣過旺,是要被烤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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