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看著面前的獨孤湘,當然知道最后定是找到了回中原的法子,但從的語氣、神,不難想象當時的焦急心,心中不生出一意。
江朔問道:“湘兒,那你后來怎麼會到大唐的呢?”
獨孤湘道:“我們到達東瀛時已經時臘月末了,來年應該當是天寶十四載,東瀛卻按他們天皇的國號是天平勝寶七年。”
江朔笑道:“日本蕞爾小邦,卻又是天皇又是上皇,又是圣武又是明,聽他們年號,還道是海外大邦呢。”
獨孤湘亦笑道:“正是,東瀛人明明生的矮小,卻喜歡大,自稱邪馬臺,寫作漢字是‘大和’二字,好不知,我初到國都奈良時,還在奇怪為什麼他們的圍墻造得這麼矮小,里面看得一清二楚,還費力造墻做什麼,后來才發現是東瀛人生的實在太矮小,井寬仁那老烏在東瀛算是生得高的了……”說著忍不住捂笑起來,轉而又道:“不過麼,東瀛民風淳樸,地小人更稀,竟不覺其國土仄,城外一派田園風關,山林中更有不絕勝的風景。”
江朔道:“看來湘兒你這兩年來盡都在游山玩水了。”
獨孤湘道:“可不是我自己要去玩,東瀛人什麼都不會,鑒真大師除了在奈良給彼地僧人授戒,還常常被各地員請去傳法,說是傳法,傳得最多的,卻是醫藥、農桑之類……彼地農人連湯餅都不會
做,大和尚居然還教他們怎麼做面,朔哥你說好不好笑?”
江朔道:“可是鑒真大師雙目已瞽,怎生教法?”
獨孤湘道:“最好笑的就在這里,大和尚口述,東瀛人照著做,但他們手腳笨拙,鑒真大師又畢竟不是廚子,以至于東瀛人做出的湯餅每一條都比人的小指還,東瀛人稱之為烏冬,不過麼,樣子雖然難看,味道倒還可以。”
江朔實在無法想象東瀛湯餅“烏冬面”是如何制作的,竟然會這麼,不過好在大唐不必吃這種古怪的東西,當即放心不,只顧追問獨孤湘“后來呢”。
獨孤湘道:“兩年前作為遣唐使副使之一,又兩度作為遣唐使到達過大唐首都的吉備真備回到東瀛日本國之后,極天皇與上皇的賞識,地位扶搖直上,到了天平寶勝七年,吉備真備已轉任大宰大貳,升為正四位下了。”
江朔已能見遠方河中大大小小的沙洲了,只怕大戰就在眼前,忍不住催問道:“所以你央求吉備真備送你回大唐的?”
獨孤湘不滿地道:“我正要說到呢,一晃眼到了去年夏秋之,忽然傳來消息,說新羅人正在厲兵秣馬,不知道要做什麼……”
江朔一驚,道:“新羅人也在招兵買馬?難道也和安祿山勾結了嗎?”
獨孤湘道:“朔哥,你這是由果逐因,當時可沒人知道安祿山何時造反,東瀛人十分惶恐,因為東瀛和新
羅不睦已久,他們還道是新羅人準備海攻打東瀛呢。”
江朔道:“怎麼?東瀛日本和新羅也有齟齬嗎?”
獨孤湘道:“我也是那時才知道,九十年前,東瀛還做倭國,原本十分自大,其國主自稱總督倭國并新羅、百濟之地。后來新羅朝大唐而不事倭國,倭國便聯合百濟,想要滅掉新羅,沒想到白江口一戰,大唐與新羅聯軍大敗倭國與百濟聯軍,至此之后東瀛倭人才知自己之鄙陋,此前雖也派出過遣唐使,但傾心向大唐學習卻是白江口大戰之后。”
江朔道:“白江口之戰也是九十年前的事了,難道日本和新羅兩國還在記當年的仇麼?”
獨孤湘道:“后來發生的事可更有意思了,新羅一直是大唐第一藩國,但栗田真人功讓武周改其國號為日本之后,東瀛的地位越來越高,之后日本留學生、學問僧在大唐聲日隆,尤其是晁衡深圣人寵,委以實職,更是新羅人從來沒有過待遇。”
江朔點頭道:“東瀛人十分重視遣唐使,派來的都是國中人杰,圣人自然喜。”
獨孤湘道:“天寶十二年正月,圣人在長安接各國使節的朝賀,日本使節是我們的老朋友咯。”
江朔道:“是藤原清河大使!”
獨孤湘道:“不錯,朝會上,東瀛日本原本被安排在西側僅次于吐蕃使節的第二席,但藤原清河在發現新羅使節居于東側第一
;席之后提出抗議,表示不能位于新羅席次之下。最終,圣人竟然下令將日本和新羅的席次對調。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江朔皺眉道:“怎麼像兩妃爭寵似的……”又道:“不過就為了這點小事,竟然要兩國兵,可也有些過分了吧?”
獨孤湘道:“東瀛僻海外,消息不靈通,凡事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比如白江口一戰,其實唐軍得勝后就收兵了,東瀛人卻以為唐軍會趁勝攻打他們,在島上整兵嚴守了一兩年才知道大唐本就沒有把東瀛倭國當回事,自然更不可能特為發兵了。”
江朔道:“如此說來,這次東瀛人可又弄錯咯?”
獨孤湘道:“東瀛朝廷派吉備真備到大宰府防備新羅人來攻,奈良和大宰府分屬兩島,奈良所在的大島在東面,稱為中國,大宰府所在的島在西面,稱為筑紫,我左右無事,就跟著吉備真備到了筑紫島,耽了幾日,到了冬月才知道,新羅人不是要進攻日本,而是他們提前知道了大唐要發生的事……”
江朔道:“是安祿山叛!”
獨孤湘點點頭,江朔恨道:“連東夷都知道安祿山要反,唐皇圣人居然顢頇到安賊都起兵了,還兀自不信。”
獨孤湘道:“這下東瀛人倒是不用防備新羅了,但他們更張了。”
江朔一愣:“張什麼?”
獨孤湘一撇道:“怕安祿山發兵渡海攻打他們……東瀛人真
是敝帚自珍,總是覺得自己家這塊地最好,世上人人覬覦。安賊叛當然是要向西去奪大唐的江山,哪里會去搶他們那些個鳥不拉屎的破島啊?”
江朔聞言也不莞爾,湘兒說的不錯,東瀛人可是小心得有些過分了。
獨孤湘道:“吉備真備在筑紫島西北邊的筑前國修筑了一座新城名‘怡土城’,用于防守本不可能來的渡海進攻。這會兒應該還在筑城呢,只怕是他城還沒筑好,安賊的叛就已經被平息了。”
獨孤湘和去年叛剛剛發生時所有的唐人一樣,對于平叛充滿了樂觀,只道安祿山之旦夕可平。江朔知道封常清、高仙芝的故事,可就不敢這樣樂觀了。
他仍好奇獨孤湘究竟如何回到大唐的,問道:“湘兒,吉備真備自去筑他的城,你又是怎麼回來的呢?”
獨孤湘道:“還得說本俠天資聰穎,朔哥,我前面所說你有沒有聽出什麼蹊蹺之?”
江朔心中奇道,湘兒所言扣,和大唐發生的一切也都可以印證,卻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協之。
獨孤湘不等他問,自說道:“遣唐使船從中原出發到東瀛諸島,就算不遇到風浪,最也得一兩個月才能到,而新羅厲兵秣馬、安祿山反叛作的消息傳到日本國卻只用了半個月不到的時間。”
江朔心道不錯,湘兒說吉備真備得到安祿山叛的消息在冬月,而安祿山起兵是唐朝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初九,消息的傳遞滿打滿算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彼時并無遣唐使往來,消息如何能傳得這麼快?”
獨孤湘道:“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新羅距離東瀛日本十分之近,從明州出發走南島路,到秋妻屋浦要走三千里海路,從大宰府北面海港口出發,到新羅金海京不過四百里!”
江朔奇道:“那遣唐使為何舍近求遠,甘冒沉舟的巨大風險繞行南島路呢?”
獨孤湘道:“還不是因為日本與新羅不睦的緣故……”
江朔聽了直搖頭,相比于唐朝會上的座次,人命直如草芥一般,又想到其實又何必嘲笑東瀛人,唐人難道不也是如此?楊國忠為了一己之私,兩次南征,妄自斷送了數萬唐軍將士的命,可比日本歷次遣唐使斷送的人命要多得多了。
獨孤湘卻不知道他心中哀嘆,繼續說道:“遣唐使船隊輒數百人,所乘皆是巨舟,若走北路極易被新羅發現,但如是小舟怎基本不會引起新羅的注意,一來兩國貿易并未完全斷絕,二來雙方漁民多在海上打漁實難徹底海,這些中土來的消息就是東瀛諜者扮作商人或漁民傳遞的。”
江朔若有所悟:“所以湘兒你也乘的這種小舟回到了大唐?”
獨孤湘道:“風向有利時,輕舟一日便能渡過大海,東瀛人的小舟沿著新羅海岸線前進,本來要繞烏湖海一圈,把我送到登州蓬萊,
但我嫌船慢,到了安東青泥浦就棄舟登岸,龍驤馬日行千里,從安東都督府到此地,不過兩三日的腳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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