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明立刻跑去自助銀行,將這兩張票存進賬戶。
在機面前,他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
如果說,這些詭異莫名的車票在其他人,乃至驗鈔機的檢驗下都能以假真,那對雪明來說算是一場及時雨。
他非常需要錢。
妹妹白的病越來越糟糕,哪怕是借債,他都得把妹妹上的怪病給治好。
兩兄妹出生在一個荒涼貧困的小山村。
江雪明在十七歲時就被家里人安排了一份電池廠的工作。
原因沒有別的,只因為窮。
在江白十四歲那年,兩親就選好了崇嶺壩口的一戶人家,要八萬塊錢的和親嫁妝,明碼標價把兒送了出去。
原因也沒有別的,只因為窮。
在自助銀行的存取機面前,狹窄又骯臟的公共區里充斥著香煙的味道。
雪明的手按在發黃的作臺面上,他聽著機反復運作驗鈔時發出清脆咔聲。
他多麼希這兩張詭譎的車票能為他最后的救命錢。
他細細想著。
在四年前,那個山城小鎮里。
妹妹被綁上花轎的時候,向他投來的絕無助的眼神。
后來,他就帶著妹妹逃了。
要從家里逃走,還要逃出十里八鄉祖廟親友的關系網。
要父母再也找不到他們,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們說好了,要相依為命。
......
......
手機震了一下。
存款短信發了過來。
“了......”
雪明惴惴不安地取走銀行卡,但現實容不得這個日子人多想。
他畏首畏尾左顧右盼,從龍標路走回租址,不過五百來米的距離,他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避開父母炙熱的眼那樣心虛。
他在臨巷的便利店帶上一些生活必備的日用品。又去港生市場買了菜,準備回家給妹妹做點好吃的。
提著兩大袋東西,他打開了鴿子籠的小門,迎面便是白那張長著紅斑的臉。
白依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像是懼,又怕自己這副丑陋的樣子讓鄰居看見。
拉扯著雪明哥哥,讓雪明快些進屋。又看見雪明手上的東西。
“哥...這些東西哪兒來的?你...你今天沒去上班嗎?不賣牛雜了?”
江雪明猶豫了一會。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車票的事告訴白,畢竟這件事從里到外都著危險的味道。
他只是勉強弄出一些笑容,一邊捯飭著雜和廚,一邊與白說。
“今天發獎金。我和店長說,你病了。店長心腸好,要我回來照顧你。你病好了以后再回去。”
白沒有多問,只是坐回了小桌前,眼神中著機靈,又有些不安的意味。似乎從中猜到了什麼。
過了許久,江雪明把飯食送到桌上。
白老早就嗅見那香味,這兩個月里,啃都快啃出抑郁癥了,見著好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雪明心中抑的緒,也在飯桌前煙消云散。
他看見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止不住地咽口水,又故作知書達理的別扭樣子。總有種哭笑不得的覺。
他給白夾菜:“吃呀,多吃點。小心噎著。”
又囑咐著:“吃完了我帶你去皮科門診,馬上就去。”
白聲音很小,像是想到了什麼事:“哥...我怕...”
“怕什麼?”雪明隨口說:“你怕吃了這頓沒下頓?你放心,我有辦法。”
白斜著眼,表像是見了狼的兔子:“我怕你騙我。”
雪明愣了那麼一會,“騙你?什麼意思?”
“你實話和我說吧...哥,這些錢是哪兒來的?你今天怎麼會突然回家?以前我生病的時候,那個店長欺負咱們是外地來的,你都要給那個混蛋告假賠償金。”白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我是你親妹妹,咱們倆一起長大的,你騙不了我。每次你不不愿的說謊,臉上都會出那種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江雪明沉默了很久,他只顧著給妹妹夾菜。
江白也沒追問,知道哥哥遇上了麻煩。
直到兄妹倆吃完東西,屋子里安靜下來。
白從里屋拉出一個大紙箱,拖到雪明面前,“哥,今天你走以后,我接到快遞,是寄給你的。”
江雪明的心沉了下去,箱子上的寄件地址是九界車站。
紙箱已經拆開,里邊整整齊齊壘著大堆的車票,從中散發出的油墨味道非常刺鼻。
“這些錢,是誰寄給你的?”白擰著一對小眉,嘟起:“不是一般人吧現在快遞流也不能寄紙鈔呀...你在外面干了什麼事?你實話告訴我...”
江雪明蹲在紙箱前:“我也不知道。”
白接著追問:“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是去賣腎了嗎?我剛才點了一下,里邊有四百多萬呢...”
雪明:“賣腎換不來這麼多錢。”
白疑:“你真想過去賣腎?”
雪明:“也不是不能接。”
白:“那你是找到富婆了?”
雪明:“不排除有富婆暗我的可能,但是我每天都在地鐵口工作,沒哪個富婆經常坐地鐵吧?”
白:“嗯...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一份兼職。比如去中東或者南非當雇傭兵?”
雪明:“我連槍都沒過。而且有我這種每天按時下班的雇傭兵嗎?”
白:“你是不是買彩票了?”
雪明:“我一般都是明正大的買,從來不會買。中獎了也是明正大的告訴你,沒必要瞞著你。”
兩兄妹搔頭的聲音在小屋子里響了半天。
江雪明看見的,是一箱子車票。
江白看見的,是實打實的紙鈔。
他拉上白,那種覺又來了,仿佛四都有眼睛在盯著他。
“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去看醫生。把你上的病治好。”
;白心神不寧的,“這錢能花嗎?不會有人來討債嗎?萬一你被抓走了...”
“我不怕坐監。”江雪明往服里塞進兩捆車票:“我怕你不能念書,怕你吃不起飯,只怕你的病沒錢治。”
......
......
長沙灣健康醫院——
——雪明把妹妹送去門診。就一直坐在走道的長椅上。
完診金之后,他等著妹妹的檢查結果,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多。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認出這些車票。
難道說我的眼睛出了問題?腦神經有了認知障礙?會把鈔票錯認車票嗎?
還是說,真的有個貴人,在暗地里默默的幫我嗎?
這些車票似乎在催促江雪明——
——要他趕去某個地方搭車。
生活上的困難,車票也會幫他解決。
夜漸深,窗外投進來幽藍的月。靜謐的廊道中,偶爾有幾個護工走。
他能聽見住院部傳來的鼾聲,嗅見消毒水的味道,護士站的幾個小姐姐在議論著什麼。
隔著二十多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醒覺,驚異于自己的聽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中慢慢醒來了。
他聽見護士站傳來的話語,在議論自己。
“皮科來的那個靚仔,是哪個區的?”
“看登記,是紅磡區。”
“他有病嗎?”
“是他的妹妹,好像紅斑狼瘡。”
“紅斑狼瘡不是那個癥狀,估計很難治了。現在海里污染那麼多,吃喝都不干凈,有很多怪病。”
一開始,只是在議論白的病
再后來就變得奇怪起來。
“他為什麼還沒有上車?”
“他一定要去搭車的...”
“你在聽對嗎?你要記得,一定要去搭車。”
“一定要搭車。搭車啊搭車。”
雪明兀地站起來,渾都是冷汗,他快步走到護士站,卻發現只有一個值班護士在玩手機。
他神蒼白,眼神像是要吃人。嚇到了這位小護士。
手機摔在桌上,護士也唯唯諾諾地問了一句。
“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雪明了干涸的,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剛才是不是在對我說話?”
“沒有...我...一直都在看手機喔。”小護士拿起手機,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你是想要我的聯系方式嗎?我...覺得...好像太快了。能不能先讓我想一下,做個自我介紹?”
雪明立刻回,想坐回原位:“打擾了...”
不過幾步路的時間,他又停下了。
因為他又聽見了,聽見后那位護士在說著呢喃不清的話。
“他聽得見,他知道。”
“他要去搭車,他一定要去搭車。”
等他回頭多看一眼。
護士站的工作臺前,那位護士舉著手機神如常,也是一副警惕好奇又期待的樣子。
“你妹妹在這里看病是嗎?我有看登記表!雪明先生......
......你好像很關心你妹妹哎。家里人能幫上忙嗎?”
江雪明應了一句:“他們都很忙。”
護士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那有本地的好朋友能幫忙嗎?”
江雪明:“沒有。”
護士接著說:“登記表上有你的號碼哦。我記下來了——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也知道你想搬家,你想換個清靜的地方對嗎?
——我也知道有一種藥,效果非常好,能治好你妹妹上的怪病。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
話音未落。
雪明的手機就開始震,有電話來了。.七
但是他看得非常清楚——
——護士從來沒按撥號鍵,連手機屏幕都是黑的。
再低頭一看,是個保號碼。
他抬頭時,護士坐了回去,神神道道地說了一句,“回撥就好了,記得按時上車。”
護士的神態非常奇怪,雪明很難去形容。
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作機械,雙目無神,向著護士站的椅子,把這副護士的塞回原位。
他呼吸急促,心臟在狂跳。
雪明不止一次自我懷疑著,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
那一句句帶著威脅意味的話語,讓他覺自己就像是被掐住了脖頸的獵。
——你好像很關心你的妹妹。
——你沒有朋友吧?
——你的家人能幫上忙嗎?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也知道你想躲到哪里去。
——我這里有一種特效藥,如果需要幫助的話...
——按時上車。
他確信,自己絕不是瘋了。
這些近似威脅的言語,都有明確的指向,它們都指向九界車站。
而且從這些信息里出來的,讓雪明更加不安的事是——妹妹的病恐怕沒那麼簡單。
半個小時之后,白從診療室出來,帶著診斷書。
很憾的是,診斷書上的病理說明依然只有“皮過敏”。
兩兄妹都知道,過敏癥這種東西,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
問題是過敏源在哪兒呢?
又過了幾天,雪明帶著白跑遍了附近所有醫院,一無所獲。
他用車票在鞍山健康中心附近租了一間干凈通風的大屋子。把妹妹送去住院部靜養,病也沒有好轉。
白上的紅斑越來越多,越來越虛弱。的神一天比一天差,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
一周之后,也就是七月四日。
離上車日期只剩下三天。
早間,雪明照常在病房照顧白。
醫生在隔壁房間,準備過敏源皮試和敏針的藥。
白剛醒來,大口大口著氣,仿佛在睡眠時一直缺氧。
的右臉被畸形的紅斑結塊著鼻腔。
醒來以后就開始哭,得特別厲害。
問著:“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雪明:“不會的。”
白又問:“我能好起來嗎?會不會一輩子就這樣了?”
雪明:“不會的。”
“我一直在做噩夢,哥。我看見好多人...好多人在對我吼,他們好兇,他們要我上車,我不怕他們,我不怕...哥哥你放心...我不怕的...”白抓了雪明的手:“哥...我想回學校...”
江雪明沉默著。
他低頭看著妹妹的手。
手背上的紅斑丘疹隆起,扭曲的皮顯現出怪異的圖案。
圖案像極了兩個字。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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