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應該怎麽去做，”方鴴抬頭卻問，“我只是一個人，但我的對手卻是一個帝國，我也沒辦法給任何人永恆的生命，帝國的貴族們，陛下又怎麽會站在我一邊呢？”

  弗裡斯頓看著他，笑了笑，“你沒有拒絕責任。”

  方鴴啞然無聲。

  理智上他不應該淌這渾水，他既無法確信對方說的是真的，也並不是帝國的一份子。但直覺和邏輯都告訴他，弗裡斯頓沒有說謊的理由，他也早有一些察覺。

  何況，人是有的。

  弗裡斯頓從他眼中讀出那層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與親，友，正是那些最強烈的將人與這個世界聯系在一起，使他們為區別於那些蒙昧野的智慧與生。如果不是因為深著一個人，他又如何會走到這一步？

  “不過我從未後悔過，”弗裡斯頓道，“因為我的人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於這片土地上生活，我眷念與熱的帝國，是因為我悉的人與，我的年時，我邊的人皆誕生於此，人的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因此我才要守護它。”

  他看著方鴴，“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方鴴點點頭。

  他邊的人並不總是選召者，也有許多像是希爾薇德，塔塔小姐這樣的人，們生長於斯，這個世界正是們之於他的牽絆，如同紐帶，無法斬斷。

  如果可以的話，他自然也不願意看到這好的一切走向終局的。

  無論何時，無論以怎樣的方式。

  弗裡斯頓這才笑道：“這個世界上不止有一個帝國，”他笑著說，“你早就清楚了，你不是帝國人，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來客。”

  方鴴訝異地看著對方。

  “關於聖選者的事，”弗裡斯頓答道，“我雖然未能見過，但也早已知曉，關於大預言你應該聽說過，我們的世界是存在佔星的。其實在早在凡人的國度建立之前，也曾有異世界的來客前往艾塔黎亞過，你也聽說過它們了——”

  “靈？”

  弗裡斯頓點點頭。

  果然。

  努林靈果然是上一代選召者。

  但選召者穿過星門的原因是什麽呢，星門究竟是如何選中他們的？

  方鴴沉默不言，他當然並不是束手無策，帝國人如果真在謀劃某些於整個世界不利的計劃，要阻止奧述人的還有考林—伊休裡安，還有巨樹之丘，還有羅塔奧。

  那個是整個世界。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證明那一切是真的。

  他看向對方。

  弗裡斯頓則道：“靈魂學派由我所開辟，這個技領域所推進的一切都是由我所主導完的，我自然留下應對的手段，”他顯得十分自信，“首先，在我的時代，這條技路線其實是有缺陷的——”

  其一，靈魂的取是可以被逆轉的。

  其二，它並不是真正的永恆不變，而是會隨時間的流逝而逝去。

  而另一個缺陷是，縱使靈魂被記錄下，但人的一生也定格於此，靈魂無法長。

  “憑借這兩點，”弗裡斯頓道，“你就掌握了靈魂學派最核心的兩個，這些東西是那些後來者都所不知曉的，是有可能只有你與‘他’才知曉的信息。但至於至於如何從中去尋找對付‘他’的方法，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看向方鴴，“當然，我也不會讓你這樣兩手空空去對付我自己。我於此漫長的時間，給你留下了一點小小的禮。”

  “小小的……禮？”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靈魂刻印麽？”

  方鴴回想起來，“你是說你留給‘他’的那兩個信息？”

  弗裡斯頓搖搖頭，“比那個更複雜一些，是更長的一段信息，如同讓一個人擁有一段記憶與經歷。”

  “如同‘知識灌注’法那樣，短時間讓人擁有相應知識的魔法？”方鴴問。

  “不只是短時間，而是永久留下相關的知識，”弗裡斯頓答道。

  方鴴聽得大為震撼，“憑空產生？那怎麽可能？”

  “的確不可能，”弗裡斯頓搖搖頭，“星輝記錄下一切，我們不能輕易使它增多或者減，那都將給世界帶來滅頂之災。不過反過來想，如果憑空產生則不可能，將知識進行遷移呢？”

  “知識……遷移……”方鴴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很想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麽。

  “七百年前從這裡離開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另一部分獨立的人格留在這座塔中，驗算一切，用數百年時去檢驗那個結局，也是為了為當年的莽撞留下一層保險，”弗裡斯頓答道，“我留給自己的，是足以讓他推行剩下的計劃，而多余的東西，我相信他也用不上。”

  方鴴忽然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也就是說，這不是一段影像，弗裡斯頓先生？”

  弗裡斯頓哈哈大笑，臉上出滿足的神，“你終於反應過來了，比我想象中還快一點。”

  “可是等一下，”方鴴已經完全明白了前因後果，“所謂的遷移，那您豈不是……”

  “是的，”弗裡斯頓點點頭，“但你不必擔心，記憶，，那些於我而言有些作用，我不會給予你，你也可以自行選擇，”他故作輕松地答道，“我會給予你真正的知識。”

  “但一個人的靈魂是完整的建立在他過去的一切經歷、記憶與經驗上的，”方鴴反問道，“怎麽可能無限細分下去？”

  “你也想到了，”弗裡斯頓頷首，“你說得不錯，我原本將自己一分為二，是借助了高塔的力量。但人豈能真將自己一分為二，他變得偏執也有我的緣故，現在我將一切都給你，而我自然會回歸到星輝之中去。”

  “可是……”

  方鴴已經意識到了對方是在托付什麽。

  但弗裡斯頓輕輕搖頭，“我已經在這段孤寂的時間中呆得太久，我看到時間的盡頭，看到世界的終局，看到星輝熄滅之後的一切，我孤獨地等待著一個後繼者的到來，好去糾正我所犯下的錯誤。”

  “而今，”他道，“我終於等到了，而我已經已經活得太久，看得太多，這個世界上終無人可以永恆。”

  方鴴聽得呆住了。

  弗裡斯頓向他出手，“記住我的話，無人可以永生。”

  ……

  漫長的黑暗之後。

  方鴴出手，按上那扇厚重的大門。

  他看到自己手背著蒼白，在那個終年不見的回之中，時間仿佛漫無止境一般，而只有最後一刻他才見證到了那如的殘，與那之後的一切。

  他顯得有些沉默。

  手上隻稍稍一用力，大門便緩緩向外打開，門後正是正午時分，強烈的過高塔拱門之簷照進來，令他下意識舉起手擋在前面。常年於黑暗之中，讓他幾乎有些不太適應。

  自己在塔中待多久了？他都記不清了。

  那最後的一戰仿佛持續到時間的盡頭，雖然最後時間的參照系幾乎肯定已經與前面的關卡不同，但方鴴幾乎都要懷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那種時間的錯位讓他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覺，而溫暖灼人的反而將他拉回那個真切的世界之中，外面是墨綠的林海，他已經可以看到塞爾瓦聖堂的尖頂——與遠飛艇塔的一角。

  他心中微微有些安靜。

  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曾見過的風景，是否與自己此刻所見的一樣呢？

  一陣短暫的安靜之後，方鴴首先看到的是許多道目，林林種種，帶著驚訝的神向自己看來。那些人臉上的表不一而足，他們先是愣了片刻，然後立刻向這個方向湧了過來。

  高塔之外是喧沸的人聲。

  是陌生的，七八舌的一個個提問。

  “高塔之中發生了什麽，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通過最後一扇紅門了麽？”

  “為什麽花了這麽長時間，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究竟見到了什麽？”

  他見到了什麽呢？

  他見到了三個深著這個世界的人，高塔之中的留影，如同他們寫給這個世界的告白。

  方鴴忽然記起什麽，隻沉默不言，低頭分開人群向前走去。

  冥讓他不要說話。

  大約是在虛幻的時間之中待了太長時間的，他竟然到自己有些力，他抬起頭來——舉起右手，右手戴著魔導手套——在他面前，高塔的地面上自然生長出花紋，形煉金式，並彼此糾纏在一起。

  然後土石向上生長，形牆壘一半，他左右一分，石牆自將人群向左右分開，形一條道路來。人們不由自主地被左右推開去，大吃一驚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什麽煉金？

  “創生，”有人則已經大喊起來，“這是靈創生，他在銀之塔展現過的，沒想到在現實世界之中真的可以展現同樣的威能——”

  但他們從未見過方鴴施展如此的煉金，幾乎魔法和神跡一樣。

  不需要他提醒。

  那些來自於各個報社的記者已經舉起手中的投影水晶，紛紛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但人們仍舊議論紛紛：“你們有沒有覺得，他的狀態看來有些奇怪。”

  “的確，”有人答道，“這位來自考林—伊休裡安的龍之煉金士平日裡雖然也不太擅長應付問答，但至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反問同伴，“他會不會沒有通過第四道紅門？”

  “沒通過也很正常，本來也不可能有人能通過。那麽從時間上來看，羅芬應該是比他略勝的。”

  “沒想到還是帝國技高一籌，”人們議論道，“不過他怎麽會在高塔之中待如此長時間？”

  方鴴自然聽到了那些議論。

  但他忽然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接著那個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把將他向一旁拉去。

  他愕然向那個方向看去，看到冥士來到自己邊，正拽著他向外走去，一邊對他說道：“跟我來，不必理會那些人。”

  方鴴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

  他還以為這位構裝王早就離開了，就算留下來等他的，多半也是靈魂指紋前輩。

  冥大約察覺了他的目，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你這家夥總會給我找麻煩，不過不管你有沒通過第四道紅門，以第二名的績進聖王之廳已經是肯定的事，這對於考林王國來說，已經夠了。”

  停了停，“對於第三賽區也是如此。”

  “冥姐，”方鴴甩了甩渾渾噩噩的腦袋，“我——”

  “你不必說了，”冥道，“你狀態很差，怎麽把自己搞這個樣子的？你那個艦務小姐可是好好將你到我手上的，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麽去差？”

  “我通過那道門了……”

  “那道門？”冥一怔，眼中忽然閃過一不可思議的神。

  自然不笨，立刻停下來，將一架妖升上天空，展開的沉默領域一下令四周靜下來。

  “第四道？”冥這才回問道。

  方鴴點點頭。

  “真的？”

  方鴴苦笑了一下，這還有假？

  冥立刻反應了過來，捂住他道：“擋好，你這家夥，別告訴其他人。”

  方鴴有些疑地看著對方。

  冥目中閃過一道沉沉芒。

  低聲音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帝國千年來第一個通過冬至之塔考驗的人，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安瑟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我現在有些好奇你在夏盡高塔之中的績了——”

  “不過現在你什麽都別問，”冥道，“你只需要保守好這個，別讓任何人知道，那些人猜到也沒事，讓他們自己將信將疑去確認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要保守自己的。”

  “冥姐，”方鴴雲裡霧裡，“為什麽？”

  “和渾濁之域有關，”冥看了他一眼，“你暫時不用知道，到時候我會請你幫一個忙……”停了一下，“當然，小家夥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那對你們來說有好。”

  方鴴沉默下來，聽到渾濁之域其實他就明白了大半。

  要是其他人在此，他多半拒絕了。但冥毫無保留地傳授過他迅捷戰和余量技巧，若非如此，他也很難通過冬至之塔的最後一道關卡。

  因此他想了一下，沒有推托。

  再說渾濁之域——

  那不正是他的目的地麽。

  “你這樣真沒關系麽？”冥再問了一遍，“你怎麽把自己搞這個樣子的，高塔之中不是有休息的空間麽？”

  方鴴搖搖頭，他其實就是太過疲憊而已，那無窮無盡的戰，雖然是在不同於現實的空間之中，但神上的虛耗確實實實在在的。

  得虧他在銀之塔之中就經歷過一次，要不然還真堅持不下來。

  冥仔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將信將疑，又問道：“你的創生……？”

  方鴴點頭，旁人看不出來，但肯定騙不過冥的。

  那就是弗裡斯頓給予他的禮。

  他的知識。

  還有他在煉金一途上的年輕時代的經驗，與計算能力。

  那些東西綜合在一起，為海量的見聞與經驗，讓他在高塔之中足足提升了四級，他現在再施展古代煉金，自然不用像之前那麽吃力了。

  但那些東西，不過是弗裡斯頓給與他禮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方鴴實在沒力氣走回七海旅人號，於是先在冥的陪同下前往高塔附近的休息區，那裡有個小小的獵人小屋，提供給他們這些選手休憩。

  但而今大部分選手都早已離開，按冥的說法，時間已經照原定超出一個半月之多，此時已經接近盛夏，六月的末尾。已經獲得資格的選手早已前往艾音布克，這邊也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已。

  而他抵達了第四道紅門，無論如何都有前往聖王之廳的資格，無非是以第一還是第二的份前往，因此因為他的缺席，聖王之廳的最終決賽才一直拖到現在。

  直到高塔開門。

  冥還要去通知其他人，因此房間很快只剩下他一個人，方鴴坐在原地靜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他看著不遠的地面，試探著舉起右手——煉金式從地面上浮現，泥土掀開磚石，向上湧起，形他想象之中土元素的模樣。

  無數的煉金式構築起一個系，因為龐雜的計算力方鴴一時顯得有些虛，但他咬牙堅持下來——臉蒼白地看向自己的作品。

  元素生只是一個表象而已，實際上部齒嵌合，集的管道將以太回路延向它所應當前往的區域，以太驅機械結構與鉸鏈令這個‘元素生’從地上‘漂浮’了起來。

  但它實際上仍舊是一個構裝。

  了。

  方鴴立刻到了，它並沒有需要自己的指令，而可以自由地行。

  如同一個真正的生命。

  一個真正的靈魂。

  方鴴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如同仍在那高塔之中。

  ‘我們並不能留下星輝，或令時間永久停留在某一個環節。’

  ‘但我們的確可以留下靈魂——’

  ‘它是通向另一條道路，然而一樣與傑爾德姆、海林威爾殊途同歸，這或許正是我們的宿命如此，但這也是我給你留下的最後的禮——’

  那將是眾星裝置的最後一塊拚圖。

  也是來自於靈魂學派，最貴重的贈予。

  煉金所締造的——靈魂。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