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老闆的上半截話使青登面喜。
可到了下半截話,他不一怔。
本著“問題一個一個來”的樸素想法,青登丟擲第一個問題:“桐生老闆,這是‘萬鍊鋼’嗎?”
桐生老闆沉聲道:“老實說,我也沒見過‘萬鍊鋼’。”
“但是,我得出來——此鋼不同凡響!”
他說著輕輕挲膝前的烏黑鐵塊。
隨著其手掌過鐵塊的表面,他眼中逐漸浮現出驚豔的眸。
“在山田淺右衛門家族代代相傳的典籍中,詳細記載了‘萬鍊鋼’的模樣——跟此鋼幾乎一模一樣。”
“因此,我估計……不,我敢肯定,這就是‘萬鍊鋼’!而且其品質極高!”
青登聽罷,即使已經提前做足心理準備,也不到緒激昂。
“斷鐵鋼”果真就是“萬鍊鋼”……!這時,桐生老闆反問道:“橘君,這塊‘萬鍊鋼’,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桐生老闆一直在切關注青登的“尋鋼”計劃。
與此同時,他竭盡所能地幫助青登,不僅發自己全部的人脈,而且還親自出面請葫蘆屋提供報支援,可以說是不餘力地予以支援了。
然而,截至今日為止,始終沒有收到“萬鍊鋼”的訊息。
明明前陣子還在為徒勞無功而發愁,這會兒青登就突然掏出一塊品質極高的“萬鍊鋼”……也不怪得桐生老闆會到震驚了。
青登言簡意賅地講述其來歷。
桐生老闆聽完後,頓時面古怪的表:
“竟然還有這種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青登聞言,附和般輕笑幾聲。
實不相瞞,即使到了今日今時,那抹“夢幻”依然縈繞在他心頭。
一系列的巧合、因緣,最終使得這塊神鋼越半個世界與無數歲月,最終與他相遇……每當想到這兒,青登就不到心澎湃。
在短暫地慨一番後,青登回到正題:“桐生老闆,你剛才所說的‘沒有哪位刀匠能夠駕馭此鋼’,究竟是何意思?”
桐生老闆換上肅穆的神,正道:“‘萬鍊鋼’乃稀世珍寶。”
“是將其燒紅至足以鍛打的程度,就已很是不易,更別說是將它鍛製刀刃了。”
“據我所知,近二十年來有能力駕馭‘萬鍊鋼’的刀匠,就只有以源清麿為首的‘江戶三作’。”
“然而……‘江戶三作’如今已全部仙逝。”
“假使早個10年的話,說不定還能請源清麿來鍛刀。”
“如果只是普通品質的‘萬鍊鋼’,我還能推薦幾個手藝了得的名匠。”
“可這等品質的‘萬鍊鋼’……”
桐生老闆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江戶三作——即源清麿、水心子正秀與大慶直胤。
他們仨人因鍛刀技藝出神化,而被合稱為“江戶三作”。
其中最名氣、最有本領的,當屬源清麿。
近藤勇所使用的那把仿製的“長曾禰虎徹”,就是源清麿的手筆。
雖是仿品,但其威力卻毫不輸和泉守兼定、堀川國廣等大業,從中足以看出源清麿的高超本領。
憾的是……正如桐生老闆方才所言,“江戶三作”已悉數離世。
就連最年輕的源清麿,也於10年前……即於嘉永七年往生。
青登聽罷,心中一沉。
桐生老闆出自山田淺右衛門家族,是刀劍領域的專家。
不誇張的說,他是行走的“刀劍百科全書”。
無論是名刀還是名匠,他都如數家珍。
因此,他的這席話語,自然有極高的權威。
好不容易得到“萬鍊鋼”,卻找不到能夠鍛造它的刀匠……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若不能使此鋼變為刀刃,那麼它就只不過是一塊廢料。
既然如此,那就換塊容易鍛造的鋼吧——青登可說不出這種喪良心的話。
事到如今,這塊“萬鍊鋼”已不再是一塊沒有靈魂的死。
它寄宿著艾曾經的夢想。
現如今,艾已將那“佩戴以此鋼鍛制的武,為急公好義的俠客”的夢想託付給青登。
不論其他,哪怕只是為了艾,青登也不可能輕言放棄。
“……桐生老闆,你能鍛刀嗎?”
桐生老闆啞然失笑:
“我以前曾經在秋田學習過打鐵,所以我確實會鍛刀。”
“不過,僅限以凡鐵製的無銘刀。”
“這玩意兒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疇了。”
他說著指了指膝前的“萬鍊鋼”。
【注·無銘刀:沒有刀銘的刀,泛指連刻銘的資格都沒有的普通刀劍,即“大路貨”。】
——原來你真會打鐵啊……
青登不著痕跡地暗角。
實質上,他剛才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才這般問道。
沒承想,桐生老闆竟真會鍛刀……
經歷這小小的曲後,深夜般的寂靜降臨在二人之間。
青登的朋友圈雖不小,但其中沒有知名刀匠的影。
因此,除了桐生老闆之外,他沒有其他可拜託的件。
桐生a夢,快幫幫我——青登以眼神施加無形的“力”。
迎著青登的懇切視線,桐生老闆眼觀鼻鼻觀心,暗自沉思。
約莫半分鐘後,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沒辦法了,只能試著去拜託四季崎季寄了。”
“四季崎季寄?”
這個名字,青登並不陌生。
想當年,大老井伊直弼贈送給他的那把“定鬼神”,就出自四季崎季寄之手。
出於此故,儘管從未見過其人,但青登對他有一種特殊的親近。
桐生老闆緩緩說道:
“相比起長曾禰、備前長船等知名的鍛刀世家,四季崎家的名氣並不算高,甚至可以說是名不見經傳。”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他們行事低調,鮮在人前走。”
“實質上,四季崎家的鍛刀水平毫不輸那些頂尖的鍛刀世家。”
“橘君,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你腰間的毗盧遮那就是四季崎家的作品。”
“正是四季崎家的上上上代家主傾盡自才學,鍛造出了這把足以匹敵‘最上大業’的妖刀。”
青登點點頭,表示自己當然記得。
桐生老闆把話接了下去:
“四季崎季寄正是四季崎家的現任當家。”
“他雖還年輕,但早早就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也不知是脈的緣故,還是家風使然,四季崎家總出行為奇特的怪人。”
“四季崎季寄便是如此。”
“該怎麼說呢,他是一個……很邪門的人。”
桐生老闆躊躇了許,才總算出“邪門”的評價。
“你讓他鍛造質量一般的普通刀劍,他常常會搞砸。”
“可是,你若讓他鍛造質量超群的頂級刀劍,反而可以激發他的鬥志。”
“越是厲害的鋼材、越是艱辛的困境,越能倒出其才能,最終功使超越眾人想象的傑作面世。”
“若說當今世上有哪位刀匠能夠駕馭這塊‘萬鍊鋼’……我能夠想到的件,就只有四季崎季寄了。”
說到這兒,桐生老闆頓了一頓,然後揚起視線,直勾勾地看向青登。
“橘君,如何?有興趣去見一見四季崎季寄嗎?”
桐生老闆話音剛落,青登便咧了咧,毫不猶豫地朗聲道:“這還用問嗎?既然此人是唯一的希,我豈有不見之理?”
“桐生老闆,你可知道此人如今在何?”
桐生老闆輕輕頷首:
“四季崎季寄並無固定的住所,不過他偏好,因此經常在吉原附近遊。”
青登聞言,不一樂。
這不巧了嗎?他正好打算回江戶一趟。如此,他正好可以趁著回江戶與德川家茂商談軍機的機會,找尋四季崎季寄!這時,桐生老闆冷不丁的換上幽幽的口吻:“橘君,我雖無意潑你冷水,但我還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最好提前做好‘失而歸’的心理準備。”
青登愣了愣:“桐生老闆,何出此言?”
桐生老闆輕嘆了口氣:“不知是何許緣故,四季崎季寄他……近年來過得很墮落。”
“鮮再接鍛刀的活兒,頂多就打造一些鐮刀、鋤頭。”
“一賺到錢,就立即揮霍個,不是用來買酒,就是花在人的上。”
“據我所知,他現在是吉原的各大遊廓的常客,終日流連於花街柳巷,過著醉生夢死的浪生活,儼如行走。”
“如今的他是否還願意鍛刀,是否還有能力重鑄毗盧遮那……實話說,我並無確切把握。”
青登聽罷,先是微微怔住,隨後無奈一笑:“即使如此,也只能賭一把了。”
桐生苦笑著點點頭:“嗯,說得也是。”
老人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停了一停,頰間浮現出慨萬千的神:
“想當年,正是四季崎家鍛造了毗盧遮那。”
“時至今日,又要拜託四季崎家重鑄毗盧遮那。”
“世間之事,果真奇妙啊……”
……
……
接下來幾天,青登為趕赴江戶而做著周的準備。
他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接工作。
對於他這種“甩手掌櫃”般的做派,土方歲三、山南敬助等人已很是習慣。
因此,工作方面的事並不需要青登多心,很快就順利完接。
接著,青登找上佐那子,將“掌管橘邸”的大權託付給。
公事靠土方歲三,家事靠佐那子——這幾近了青登的路徑依賴。
總司雖有團結眾人的強大親和力,但出於太過親和的緣故,在應該狠心的時候,往往會因心而出猶豫不決的一面。
至於阿舞……就更不必說了。
因此,在青登缺席的況下,既有夠格的威,又不缺魄力的佐那子,是唯一一個可以鎮住橘邸的人。
待一切準備就緒後,青登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接著就上蘿蔔的牛背,在眾人的目送下向東而去。
佐那子和阿舞分娩在即,青登並不打算在江戶久留。
假使順利的話,他打算在10天搞定一切事務,然後如期回到大津。
為了提高行效率,青登沒有攜帶任何隨從。
唯一的同行者,就只有桐生老闆。
青登邊認識四季崎季寄的人,就只有桐生老闆了。
因此,不論是尋找四季崎季寄,還是委託他鍛刀,桐生老闆都是不必可的人。
桐生老闆不愧是活到九十多歲也依然活蹦跳的狠人,狀態就是不一般。
在與克己決鬥時,他雖未嚴重的外傷,但因長時間進“無我境界”而損耗了元氣,一度連床都下不了。
託了他這強悍的素質的福,經過一段時間的安靜休養,他的狀態已好轉不。
儘管還未到痊癒的程度,但騎個馬、出個遠門,還是綽綽有餘的。
因為是輕裝簡行,所以師徒倆的行進速度奇快。
4天不到的工夫,巍峨的江戶城便映他們的眼簾。
“橘君,你先忙你的事兒吧,我去收集四季崎季寄的報,看看他又去哪兒鬼混了。”
說罷,桐生老闆撥轉馬頭,徑直往吉原方向而去。
如此,師徒倆暫時分開。
是夜,青登先回了一趟試衛館,跟近藤周助他們報了個平安。
接著,他又前往小千葉劍館和玄武館,跟岳父、大舅哥們見了個面。
“青登!你可算回來了!佐那子還好嗎?”
一見到青登,千葉重太郎立即難自抑地撲將上來,圍繞著佐那子問東問西。
佐那子懷孕後,其心狀況時刻牽千葉重太郎的心。
事實上,若不是事務繁忙,千葉重太郎早就收拾好行李,直奔大津去看佐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