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鐵與火
正和二十九年,十二月上旬。
金海沙漠西北,大沼外沿。
狹長銀河如同巨蛇,用顆粒閃亮的鱗片打磨著琉璃天穹。
地廣袤。
綠般的草甸散布其間,間或出赭的島嶼。
夜幕中坐著一架篝火。
火二十餘人圍坐,都穿著蛇皮為底、掛襯鐵頁的輕甲。
四五十匹戰馬聚在外頭,正用著夜草與料。
「咱出門時放的天驕榜是神京十月份編的,容我多已知道了。」
崔二爺一邊對周圍人說著,一邊在火上烤餅。
「楚劍閣差三個月滿二十四,現在還是榜首;屈羅意勝了神京申氏三公子位列第八;瑯琊國易奢進到了第二十五……」
他說著把烤了的干餅撕下一半遞出。
洪福接過,放中慢嚼。
此時的小胖子已去一,黑壯得像塊鐵。
這一年多來,他先是在金海城防司其父洪城麾下服役,后又往沙口衛所駐守年余,原本寬和的容貌轉為冷峻。
「二呢?」
一位洪家家兵耐不住發問。
崔二沒有搶話。
「他位次沒變。」
談到兄長,洪福出悉的笑容。
「范哥兒還是列七十九,同境界第三,但七月份被他活捉的唐家千點星倒是高升到九十位了。」
他如數家珍道,用厚脊戰刀片下熏佐餅。
「福哥兒有沒有聽到南邊過來的消息……」
篝火對側的洪炎突地問道。
「段鐵掌與瘦雨公兩戰兩平,百勝軍久攻端麗不下,最後是二以白雷神破城?」
他赤手撥弄火炭,見崔二注目過來,微揚起下。
「這我怎麼能沒聽說過?」
洪福即回。
「整個淮國都在傳,范哥兒與段鐵掌、古槍魁相莫逆、幾如兄弟……」
他語帶振,一直說到「兄弟」二字,心底卻騰起難言的氣悶。
衛所的生活是如此千篇一律,除去沙與鐵的枯燥,便只剩下的殘酷。
因此過去的記憶被襯得越發鮮活。
洪福記得與洪範相關的所有事——練武下棋、喝酒飲樂,把苦日子一點點過甜。
但再往後來,西京的天驕爭鋒、淮的元磁戰便遠在他想象之外。
篝火旁的兵丁武士們興談不停。
洪福盯著火,乾咽下半張餅子。
自兄長離去,他便拼上所有,帳中至今已攢下七顆蛇人頭顱。
武道丹藥未曾短缺,炎流勁亦日復一日流轉,修為才剛到貫通四脈。
洪福由此得知自己在二十五歲前不到渾然境界。
大沼上的星月明亮而高遠。
木柴縱是將自己燒得噼啪作響,送出的煙灰依舊只繚繞在地表。
洪福吐出口濁氣,瞥了眼十幾尺外包裹在油布中的數十把嶄新火銃。
【我在武道上先天不足,若想跟上兄長,恐怕要往其他方向下功夫。】
他默默想到。
······
次日。
大沼天高風大沒有霧氣,難得的艷高照。
馬隊往西深三十里后,崔二第一個嗅到風中的腥味。
朱騎徐庭前出偵查,於二裡外找到了半圍於沼榕林中的目標。
糊了半淤泥掩去氣味溫,他幾步登上林木梢頭,居高遠。
這是一個典型的蛇人「村落」,大小在數千平米,沿邊界散布著二十幾個黑魆地。
村子中心,一棵水杉如石柱格外高大,其三個主杈各以木楔釘著一蛇人首,其沿垂懸蛇尾引樹的石盆之中。
石盆周遭,沃淤泥中散出滿是消化痕跡的疏骨碎鱗,往風中播撒惡臭。
徐庭默記下所見所聞,回頭復命。
「二十四的村子人口規模不會超過三十頭,不可能有二祭以上的戰士;祭壇上釘著新鮮祭品,說明剛經過戰鬥。」
崔二老道地做下判斷。
「現在是冬日,大沼天冷,蛇人活力下降,戰力最多剩七。」
他雙眉舒展許,以徵詢目看向洪福。
後者立刻接過話。
「按照計劃分割出,以槍陣伏擊。」
「此行目的不在拼殺,而是試驗兄長的武與戰法……」
命令聲被奔風捲綠沼。
士兵們給馬銜枚,轉往村落上風口,在里許地外的紅樹林安置輜重。
二十五把重九斤、帶下掛刺刀的簇新燧發槍往下分發。
林外的乾燥丘陵上很快列起一道集鐵陣。
半刻鐘后,作為餌的崔二勻速奔回,手中提著半個蘸的石盆。
十五頭蛇人如一團麻般追在他後,遙遙目擊人類的戰陣,並未退。
洪福微微瞇眼,挲腰間掛著的六頁鋼錘。
他能到隊伍中無聲滋長的恐懼。
蛇人自帶爪牙鱗甲,力量強大生命頑強,戰力超過凡人士卒的三倍。
再加上不畏死亡帶來的巨大士氣差距,人族哪怕有五倍人數也很難與蛇人野戰。
但那是過去的經驗。
崔二加速躍過本陣
洪福打直單臂,以拇指測距。
兩軍相距七十丈,遠在靶場測試所得有效程外。
但他依然打算先打一試試。
「預備,瞄準。」
「開火!」
洪福振臂喝令。
合一的槍聲如鼓槌般砸大沼。
灰白硝煙震起,旋即被大風吹散。
二十五把燧發槍有四把啞火,剩下的二十一發子彈只命中一枚。
中彈的蛇人開合手掌默然自視,見小臂被掀去鱗片的創筋,有兩指爪不再響應。
它抬起頭,覆鱗臉面一如既往的沒有表。
大沼的居民第一次見到這種會噴煙的無羽鐵弩,但它們顯然不在乎,以穩定悠然的衝鋒速度表達無聲的輕蔑。
六十丈外,人族士兵們穩定迅捷地裝填。
如之前重複過的十次、百次,他們用牙咬掉紙殼定裝彈筒的尾蓋,用銜住彈丸,將彈筒的火藥倒槍管,再將布片包裹的彈丸裝,以送彈捅深、捅實。
剩餘的許火藥被倒引火藥池。
二十六個標準化拆解作如流水般走過,二十秒后所有人完裝填。
這速度超過火繩槍的兩倍。
踞槍、瞄準。
蛇人抵近到百米外。
洪福重地吸氣,大吼著發出第二次擊命令。
他清楚地聽到槍響,看到子彈拖著明的彈道激,其後追出錐形的火流。
這一回人類了好運,出整整二十四發初速三百米每秒、重四十克的彈丸——依靠金磁門武者手的無槍管,開明行所產燧發槍的裝藥量比洪範前世同類產品還要更高。
硝煙在一個呼吸間散去。
二十四發命中了六發,其中四發打在要害,開出拳頭大的。
三頭蛇人失能倒地。
洪福了拳頭。
又二十秒,十二頭蛇人沖至三十米外。
對著這些猙獰的頭臉,槍陣第三次開火,命中率達到了八。
在這個距離上,子彈已無所謂命中什麼位置,只撕紙般轟穿鱗甲,翻滾變形后扯開巨大的空腔……
雷聲與煙霧凝無形的鐮刀,一舉割倒了九頭蛇人。
僅剩的三位倖存者不知所措。
它們不明白火因何而燃燒,鐵因何而飛行,戰局因何頃刻傾頹……
而同一時刻,洪福咽下津,左手拔出早就上膛的手銃,右手握頁錘,為戰鬥收尾。
一切比想象中更乾淨利落地結束。
潤的沼風腌有泥土與腐爛的味道,將刺鼻的硝煙味大半中和。
士兵們興地一一補刀,再用匕首剝下鱗皮與蛇膽。
洪福則握著短銃微溫的槍管,對著戰場發怔。
他清楚記得一個月前錢宏帶著這批槍來到金海時的模樣。
在聽海閣的頂層,瘦高的匠人酒後把長槍拍在桌上,興緻地講述槍管的完整與堅韌,打火簧片的均勻與純潔,直到脖子漲紅、青筋暴凸。
彼時洪福聽不明白,只覺得這是兄長極為重視的事,因此萬分上心。
直到靶場上的一次次裝填與開火;
直到木皮鐵鋼在一枚枚鉛彈前穿破碎;
直到十餘頭蛇人在數齊中癱倒死去……
這場征程的意義漸漸昭明。
由此開始,鐵與火將勝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