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王祚
十日後,四月初六。
雲嵐城,勤政殿。
兩行姿態雷同的古松照在暮之下,彷彿傷痕纍纍的廊柱。
晚霞如,浸鋥瓦亮的金磚,浮起片紅海。
宮門大開著。
風乘意頭戴金冠,敞著領口斜靠在王座,臉上的傷口結了深痂。
晚膳布設在座前,上百道菜分別用金玉寶石托盤盛放,被左右燭火襯得黯淡陳腐。
風慕白殿門。
他中等量,面容約五十許歲,滿頭鬢髮花白,脊背筆直如松,穿一風紋青袍,披鶴氅。
燭火整齊地搖晃。
風慕白目冷冷掃過一口未的菜肴、跪伏在地的侍,最後落在進門漆木架上三斷作兩截的金鞭。
這些鞭子沾著,是在飆風衛統領左馳恆上生生斷的。
十日前聽濤谷一戰,飆風衛算上重傷與殘疾共戰損了六十二人,而王輦的王妃、人、侍、甚至沒能活下來半個。
若非飆風衛統領是先天五合的強者,此時早已人頭落地。
「王上喚老臣來?」
風慕白揚首直視寶座,未曾行禮。
「聽濤谷之事中丞都查清了?」
風乘意問道,見堂下老者微微點頭。
「中丞打算怎麼置?」
「天風軍先鋒將軍,聲、虎賁、中壘三校尉,斬首。」
風慕白回道。
「更下者二十七人,解職編陷陣營。」
「還有呢?」
風乘意下燥意,追問。
「王妃新喪,輟朝五日;全城服縞素,日行三奠。」
風慕白對答如流。
「殿下亦可制詩悼念,若力有不逮,可命人代制。」
勤政殿半晌無人說話。
風乘意一點點坐正子,眼神發直。
「就如此而已?」
他語帶切齒之音。
「殿下覺得不妥?」
風慕白反問。
這態度直接點了淮王的怒火。
「你這老貨在放什麼狗屁?!」
王座的扶手被一把拍斷。
「百勝賊犯上作,寡人要的不是追職究責,是讓這些賊子流河!」
「你不知道怎麼做,我教你——王庭發兵,雲嵐諸元磁隨軍北上,奪回端麗,攻破汀山!」
「寡人要取段天南的人頭,鞭洪範的首!」
風乘意癲狂呼喝。
殿中蠟燭一不。
「現在不是時機。」
風慕白只淡淡搖頭。
「殿下或許知不到,風雲頂上變化漸起,如今已到最關鍵,不能因小事而大局。」
風乘意愣住了。
「寡人破相流,王妃慘死,王庭臉面尊嚴破碎,這只是小事?」
他咬著牙質問。
「老臣知道殿下心中哀傷,明日會請世子宮。」
風慕白說到這裡,終於微微躬。
「父子相伴,當得藉。」
說完,他轉離去。
徒留殿中風乘意狂怒喝罵,掀桌摔碗。
······
次日。
雲嵐城遍傳王上夜間又鞭殺了兩位侍,慘聲響徹半個王宮。
但「風捲殘雲」風慕白是言出必踐之人。
晌午時分,十歲的王世子一孝服戰戰兢兢往書房請安。
他為此做了半夜準備,刪改數遍的稿子背得滾瓜爛。
但風乘意沒有耐心聽完兒子的廢話。
「那老貨讓你來,你便來了?」
他劈頭打斷。
「不止是中丞,兒臣心知父王……」
王世子被預料中的驚惶擊中,立刻應變。
「『兒臣心知父王』,哈,你那顆愚心知道什麼?」
風乘意哂笑。
「他讓你來你才來,他讓伱來你便來……」
「你是不是盼著寡人早點死,你好早點繼位?」
父親的誅心之言比刀劍更銳利。
「兒臣不敢!」
王世子猛然跪下,一團。
「不敢,所以不是不願?」
風乘意揮舞起無形的雙刃之劍,自彼此傷害中尋求發泄。
「你覺得自己戴上金冠就是王嗎?」
「狗屁不是!」
他烈聲怒吼,一把將王冠擲在地上,砸得地磚碎。
王世子面煞白,而後淚如雨下,手忙腳爬過去將王冠撿起,跪下捧在頭頂。
「母妃走了,爹爹更要珍重自己!」
風乘意看著這一幕,突然沉靜下來。
他過去一手抓起王冠,一手扶住兒子肩膀,將他埋藏的臉強行扳起。
「那座山每日食人,現在一月要七千。」
風乘意手指北面,聲威如雷。
王世子聞言瑟瑟發抖,又不敢請父王慎言,只閉目流淚。
「你母親死了,在聽濤谷,被泥土掩埋。」
風乘意哽了剎那。
「結果你父,堂堂淮王,無法為復仇。」
「你告訴我,你母妃和死在那座山下的人有什麼區別?」
「王誰都可以當,但元磁天人卻不是,你懂嗎?」
他鬆開手,強忍住哭腔。
王世子重重叩首,下金磚上滴滿淚水。
「父王,風氏王祚以武就;風雲頂下,實在是不能不忍之事……」
年的王子說著老之言。
「待老祖宗出關了,他一定會為母妃做主,家國也會好起來。」
他聲道。
「呵,這話是風慕白還是風曼雲教你的?」
風乘意出神地看著兒子,鄙夷且失。
「老祖宗若,自然要重整家國,澄清環宇。」
「彼時,他老人家以武稱聖,這二十載的罪孽又要誰來背?」
「罪要來洗。」
「你是王世子,你說他會用誰的?」
風乘意以氣聲說出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話,面目在絕中扭曲變形。
王世子渾都癱了。
他無可藏時,又見父親探頭到耳邊,嬉笑開口。
「但當王總比當王世子好,對不對?」
「何況是做寡人的世子,吾兒是這樣想吧?」
風乘意說完,在兒子全力搖頭辯解之前大喝。
「滾!」
王世子連滾帶爬地出了門檻。
大殿孑一人。
風乘意跌撞坐回寶座,把王冠摟在懷裡,挲著砸出來的痕跡。
「你被摔了如許多次,怎麼就是不碎呢?」
他怔然自語,將指節擰得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