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奉城在李玄都這裡了一鼻子灰,卻也沒有退之意,正如他自己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開弓哪有回頭箭?
吳奉城再次見到胡嬬,胡嬬立刻問道:“結果怎樣?”
吳奉城搖了搖頭:“油鹽不進,不吃,看來清微宗這次所圖不小,是定然不肯退讓了。”
“那我們……”胡嬬一驚。
吳奉城沉聲道:“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出手,立刻開啓大陣。”
胡嬬臉一肅:“好。”
青丘山天有一座護山大陣,若是大陣開啓,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此天隔絕於天地之外,本意是用來抵外敵侵,如今卻爲一絕佳的關門打狗之地。
這座大陣的權限並不固定在某一家手中,而是在青丘山之主的手中。換而言之,蘇家掌權,便在蘇家手中,胡家掌權,便在胡家手中。
如今正是胡家掌權,青丘山天護山大陣的開啓權限便在胡家主母胡嬬的手中,可如果那個突然出現的清微宗年擊敗了天心學宮的謝月印,在清微宗的強力支持之下,那麼蘇家就會重新上位,胡家也必須將大陣的權柄給蘇家,所以留給胡家的時間已經不算多了,胡家打算不守規矩發難,必須要趕在出大陣權柄之前。
胡嬬早已做好了大陣開啓前的各種準備,現在就等一聲令下而已。
於是胡嬬一聲令下之後,大陣緩緩開啓,青丘山天就好似一隻含珠大蚌緩緩閉合。
天地隔絕之後,在天之人自然生出應。
普通狐族人皆是茫然、震驚、不知所措。
先前的節日氣氛一掃而空。
蘇蓊緩緩走出大殿,站在大殿前的大坪之上。
在後是以蘇熙爲首的衆多蘇家之人,蘇韶和蘇靈也在其中。
蘇熙臉沉重道:“胡家人果然手了。”
話音落下,吳奉城已經出現在青丘山天的最高,手中長袖一捲,多出一支筆。
接著他大筆一揮,帶出一蓬濛濛赤氣,如朝一般,落筆之卻又金璀璨。
大筆捲空,帶起無數變化,不過這些變化,卻不是什麼招數,而是一個個筆畫,在空中組合一個又一個的大字。
不同於道門符籙的“鬼畫符”,吳奉城寫出的每一個字都端正到了極點,方方正正,中規中矩,沒有半分的逾越。而且個個猶若實質,通浩然氣流轉,懸掛於天幕之上,凝而不散。
吳奉城書寫不停:“……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服而致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洫……克己復禮爲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
先賢造字鬼神驚,道門的符也是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儒門的字便是符,文章也可以視作是結符陣。
這篇文章出自聖人之口,由吳奉城親自執筆,字也好,意也好。
轉眼之間,一篇聖人文章由吳奉城一揮而就。
一篇金文字組的文章高掛當空,滾滾赤氣照亮了大半個天幕。
所謂儒門正道,便如此。大勢所趨,不容對手有毫息餘地。
此時有無數朗朗讀書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皆是誦讀聖人之言,響徹、震此方天地,讓人不由生出畏懼慚愧之心,再也不敢出手,同時又覺自己彷彿被世間孤立,萬人不容,又似是千夫所指,那一聲聲斥責,彷彿是指脊梁骨,直心扉,若是心志不夠堅定之人,很快就會崩潰,反思自罪過,跪地不起。
便在這時,蘇蓊上的幻緩緩散去,顯出本來真容。
只見得一白,青如瀑,白勝雪,好似集千般嫵和萬種風於一,一雙如水雙瞳盈盈生波,人心魄。讓人不知不覺間便要陷於其中,不能自已。
蘇韶長大了,如何也沒想到這位夫人竟是真人不相。蘇韶雖然是兒,此時也被這個影所迷住,目再也拔不開了。只覺得天地之間再無其他,萬籟俱寂,只剩下眼中的這麼一個子。
蘇韶後生出九條巨大的雪白狐尾,依次撐開,將蘇家衆人庇護於“羽翼”之下,使其不那些聖人之言的影響。
許多如蘇韶一般不知的蘇家人見此景,不由大爲驚駭,眼前這一幕,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意味著什麼。
九尾天狐!
難道真是祖宗顯靈?
不過許多知曉的蘇家之人便反應過來,記起了那個傳說。
不是祖宗顯靈,而是那位傳說被鎮在鎖妖塔中的老祖宗困而出了。
衆多蘇家之人或者蘇家之狐不由大喜過。
有老祖宗坐鎮,再大的變數也不足爲慮。
吳奉城自然也看到了極爲醒目的九尾天狐,心中大爲震驚。
作爲深耕青丘山天多年之人,他早已將兩大狐族的底細了個徹,自然也知道當年青丘山主人被大天師誅殺以及蘇蓊被鎮於鎖妖塔之事,因爲歲月久遠,他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難道是他猜錯了?
蘇家的底氣來源不是清微宗,而是來自於這隻困而出的九尾天狐?
若是想得再深一些,是不是道門聽到了什麼風聲,故意放出這隻九尾天狐來阻撓他事?甚至清微宗也是因此來到青丘山天?
如果他的猜測都是實,這一切都是道門有意爲之,那麼李玄都未免也太可怕了,簡直是料敵先機,多智而近妖,當年地師也不過如此了。
與此同時,蘇韶因爲早就與蘇蓊接過的原因,想得比吳奉城更徹一些,既然這位夫人深藏不,是自家老祖,那麼那個自稱出清微宗的李姓年輕人又是誰?恐怕不是一個清微宗堂主能夠解釋過去的。現在回想起來,自家老祖對待這位年輕人的態度也是讓人玩味,起初以爲他們是夫妻二人,那是妻子對丈夫的尊重,可仔細想來,不應是尊重,而是慎重纔對,就像對待一個敵友不明卻又奈何不得之人的態度,不得不慎重對待。
蘇韶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常常在人間行走,知曉許多人間之事。
姓李,清微宗出,有一位同樣姓李且天賦絕倫的師弟,能讓一位九尾天狐忌憚,答案已經是呼之出。
清平先生李玄都。
唯有此人,方能讓那個自家老祖蘇蓊忌憚非常。
畢竟有傳言說,李玄都正面擊敗了自己的師父李道虛,這才奪得清微宗的宗主之位。雖然此傳言的重點在於李玄都大逆不道,未必是實,但也側面說明了李玄都的境界修爲是何等可怖,最起碼要有與李道虛一戰的資格,才能談得上勝出。換而言之,李玄都最起碼要有取勝的可能,哪怕只有一、兩,才能取信於人,若是連半也沒有,如何取信於人?就好比說陸雁冰勝了師父李道虛,任憑說得天花墜、地涌金蓮,也是沒人相信的。
此時許願水池周圍已經沒有狐族男還有閒逸致去投幣許願,於是仍舊端坐池畔的李玄都和李太一就變得有些顯眼。
李太一擡頭向那篇高懸於天幕之上的聖人之言,並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又是儒門。”
這是李太一與李元嬰最大的不同,兩人同樣反對李玄都,李元嬰對於儒門並無偏見,若不是謝雉和谷玉笙的緣故,李元嬰甚至可以與儒門聯手,可李太一卻對儒門抱有不小的偏見,他出於道門只是原因之一,更多是因爲儒門弟子的不濟事,聖人的道理是好的,先賢的理解是對的,可後世的儒門弟子只停留在上,而不能力行,自然爲人所不齒。再有就是,李太一是個不喜歡被各種禮教規矩約束的人,而儒門與講究逍遙的道門幾乎是背道而馳。
李玄都語氣平靜地說道:“如今天下,佛門勢力衰微,要麼依附於道門,要麼分佈於西域、婆娑周、鱗州等地,也就是說天下間唯有儒道兩家而已,能有如此手筆的,要麼是儒門,要麼是道門。兩者相較,我更希是儒門。”
李太一疑道:“師兄何出此言?”
李玄都道:“對外人出手總比對自己人出手更容易些,如果是道門做的,意味著我們道門又出了意見不合之人,又要禍起蕭牆。如果是儒門做的,那就沒什麼可說的,這就像兩軍對壘,無論出什麼招數都在理之中。”
李太一併不像陸雁冰那般小心翼翼,直言道:“說到對出手,師兄可是從來沒有手過。”
李玄都不以爲忤,淡笑道:“不容易出手不等同不能出手,而且有些人如張靜沉之流,的確是欺人太甚。”
李太一又問道:“那麼現在呢?”
李玄都站起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能讓儒門事,看來我要遂了蘇蓊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