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蓊的九條雪白狐尾越來越大,每條尾都超過了本人的大小,彷彿參天樹冠,又好似九天柱,支撐起一方淨土。
任憑頭頂上的聖人之言如何璀璨奪目,始終奈何不得九條狐尾分毫。
只是不知什麼緣故,蘇蓊遲遲沒有出手反擊,以長生境的修爲,擊潰那篇高懸於天上方的聖人之言應該不難纔是。
蘇蓊也有自己的考量,若是久留世間,自然無所顧忌,大不了封閉青丘山天,從此親自坐鎮天之中,任憑儒門何等勢大, 只要沒有聖人在世,便不足爲慮。
關鍵是與李玄都提前定好的承諾是李玄都歸還“青雘珠”,則要飛昇離世。在這種況下,就算殺了眼前之人,在飛昇離世之後,也躲不過儒門的報復。退一步來說,就算僅僅是驅逐了此人,那麼飛昇離世之後,儒門也可以捲土重來,
所以遲遲不曾出手反擊,而思來想去只有三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設法留在人間,不過希渺茫,多半不是李玄都的對手;第二個辦法是與儒門達和解,讓儒門轉而支持蘇家,不過希不大,儒門在胡家經營多年,與胡家的牽扯更深,一時之間很難切割,儒門可能假意答應,待到蘇蓊飛昇之後再行反悔,那時蘇蓊無法保證儒門能夠履行諾言,而且此舉還會怒以李玄都爲首的道門,蘇家很有可能在裡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之中,患更大。
如此一來,真正可行的就是第三個辦法,既然胡家選擇了站隊,那麼蘇家也尋找靠山,這個靠山要足夠勢大,且與儒門於敵對狀態,能夠保證蘇家事後不怕儒門的報復或者捲土重來。而這個靠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以李玄都爲首的道門勢力。
蘇蓊要做的就是引著李玄都親自下場,然後順勢提出自己的條件,有了足夠的保證之後,蘇蓊就能放開手腳,解決青丘山的諸多患了。
所以蘇蓊還在等,等待李玄都現。
雖然與李玄都相的時間不算長,但相信李玄都的爲人一定會選擇出手,不太會趁火打劫、坐地起價。
雖然人善被人欺,好人總是會遭各種不必要的詰難委屈,但有得有失,在有些時候,其他人也更願意相信一個好人的品行。這就像信譽,當初慕容畫提出趁機背刺儒門,被李玄都斷然否決,背刺儒門固然能一時得利,可從長遠來看,是弊大於利的。
李玄都能有今日,可謂離不開一個“信”字,他承諾不追究過往,無論是上莞、柳玉霜,還是陸雁冰、李太一,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並且用人不疑。這便是許多人願意轉投李玄都麾下的緣故,只要得了承諾,便不再有其他顧慮,哪怕是李元嬰,也並非不相信李玄都,而不是不同意李玄都提出的各種條件。若是李玄都自己壞了信譽,以後再想用一個承諾便取信於人,便是不可能之事。
果不其然,蘇蓊沒有等待多久,兩道影便出現在的旁,一大一小,正是李玄都和李太一師兄弟二人。
還是一襲青布棉秀才模樣的李玄都向顯出真容的蘇蓊,問道:“夫人是在等我嗎?”
自從蘇蓊與李玄都相識以來,因爲自己過往經歷的緣故,一直很是正經,從未像普通狐妖那般言語調笑,可此時卻破例玩笑道:“妾一個婦道人家被外人欺負,夫君可要替妾出頭纔是。”
李玄都搖了搖頭:“不敢說。”
蘇熙見到好似憑空出現的李玄都,有些驚疑不定。蘇韶和蘇靈卻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李玄都,蘇韶立時想起了自己的猜測。
下一刻,就見李玄都也揮散了上的幻,顯真容,不再是青布棉袍,而是一襲黑鶴氅,腰間佩劍自然也不是普通長劍,哪怕沒有出鞘,也好似日月華悉數匯聚劍首、劍柄、劍鍔之上,引人奪目。
李玄都手按住劍柄,整個人氣態爲之一變,劍氣沖霄而起。
誠如蘇蓊所言,李玄都不屑在這種事耍弄小心思,不想等到蘇家山窮水盡時再去出手,而是選擇直接出手。
蘇蓊很“識趣”地收起了九條巨大雪白狐尾,任由李玄都施展。
而在劍氣出現的瞬間,吳奉城便已經生出應,不由臉大變。
只是不等吳奉城有何補救措施,一道劍氣已經呈現一條直線之勢沖天而起,好似將整個天幕從中裁了兩半。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天幕上的一個個金大字。
紙張上的字跡如何能擋住裁刀的鋒利?
沒有任何意外,這篇氣勢好大的聖人之言被從中一分爲二,煙消雲散。
李太一猛地閉上雙眼,仔細回憶先前所見的一幕。
事實上從李玄都握住“叩天門”劍柄的一瞬間,李太一便閉上了雙眼。
睜眼去看,閉眼。
這是清微宗弟子獨有的學劍手段,外人不知其中真意。
劍道一途,有“馭”和“”的區分,劍道大之後,以氣馭劍不如以意劍。自李道虛飛昇之後,無論李太一如何心高氣傲,也不得不承認,李玄都就是當今天下劍道就最高之人,他若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這一點可謂是舉世公認,而李玄都方纔的一劍便是以意劍的巔峰,若是睜眼觀看,難免“五令人目盲”,被外在表象遮蔽了其中真意,所以要閉上雙眼仔細。
故而此門手段也被稱作“心眼”。
方纔李太一所“見”,李玄都在剎那之間拔出了一劍,可“叩天門”又不曾出鞘,就好似神劍也有魂魄一說,李玄都只是拔出了一把虛幻的劍魂,本仍舊停留劍鞘之中,好似出竅神遊,實在是玄妙無比。
當然,在一衆蘇家狐族的眼中,就沒有如此玄妙可言了,們甚至沒有看到李玄都有拔劍的作,只是看到李玄都按住劍柄復又鬆開,可就是如此一個簡單的作,卻讓那篇看起來神威無量的聖人之言煙消雲散,再加上自家老祖宗先前只守不攻的緣故,不由對李玄都生出莫大的敬畏。
吳奉城自然也看到了顯出真容的李玄都,再見識了這一劍的風采,哪裡還猜不出李玄都的份,不由渾發冷,想要轉逃離此地,可青丘山天已經封閉,他原本打算關門打狗,不放走一個蘇家之人,如今卻變了作繭自縛。
不過吳奉城還談不上絕就是。
李玄都輕聲道:“我本想晚點出手,因爲我總覺得事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所以纔要等等看看,可夫人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
蘇蓊問道:“怎麼說?”
李玄都道:“社稷學宮大祭酒吳奉城不過不的年紀,如何能爲青丘山的客卿?那麼甲子之前爲青丘山客卿的吳先生又是何人?”
李太一緩緩睜開雙眼:“我猜到一人。”
“誰?”李玄都直接問道。
李太一道:“吳奉城的父親,也是在他之前的上一任社稷學宮大祭酒,吳振嶽。”
李玄都輕聲道:“是他。”
李太一補充道:“我聽師父說起過,吳振嶽與社稷學宮的另外一位大祭酒孟正是同輩之人,年紀還在孟正之上,與我們道門的萬壽真人、藏老人、極天王相差不多,吳奉城是他在甲子年紀才生下的兒子,以他的年紀和境界修爲來說,十分難得,甚至可以算是老天開恩。”
儒門中人老夫妻並非稀奇事,就是八十歲的年紀娶十八歲的小妾也是有的,有詩云:“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據說這位大儒死時八十八歲,小妾剛剛二十六歲,還爲他生了兩個兒子。
由此來看,吳家父子從年紀上也說得過去。
李玄都道:“此時只有吳奉城出面,如果吳振嶽還在人間,那麼他會在何?”
李太一沒來由生出幾分戾氣:“不管他在何,只要他敢面,當一劍斬之。”
李玄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時的李太一倒是有些像當年的他了,總想著一劍是了盡天下事,若是不夠,就再來一劍。可只有自己親會了纔會發現,世事怎麼會如此簡單?殺人容易救人難,一劍殺人是夠了,一劍世也夠了,可想要一劍救人,一劍太平,那就萬萬不夠了,再多幾百劍也不夠。
世道就是如此,變壞容易,變好很難,需要花費大量的心和努力。
李玄都一彈指,一道漣漪緩緩擴散開來,越來越大,越過青丘山主峰,一直蔓延至青丘山天的邊緣位置。
此舉與蝙蝠探路有異曲同工之妙,凡是在這道漣漪的範圍之,若是漣漪遇到阻礙,就會生出反饋,便逃不過李玄都的知。
只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一直到漣漪蔓延至青丘山天的邊緣位置,也沒能找到吳振嶽的蹤跡。
難道是他猜錯了,其實吳振嶽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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