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番外8——京師瑣事

常化四年，秋。

薺菜和肖旻先后從劍南道和嶺南道返京復命，大盛西南版圖的象徹底收止。

此一年，天子正式廢除了節度使制，以及分道而治的舊制。

如淮南道劍南道等各道之稱，就此落幕，為了被封存的歷史。

這是很大的改制，但李歲寧登基后早已為此做下了足夠鋪墊，護圣親王崔璟屢屢出京巡查，同樣也是為了推行新的兵制，許多人心中對此早有了準備。

因此過渡是整平緩的。

正如朔方節度使薛服改任靈州刺史，薺菜亦將任益州刺史之職。

從職品級來說，此乃降職，但朝廷亦有彌補——數位曾任節度使的刺史皆依功績賜爵加俸，爵位可傳襲后代。

其他人不論，薺菜對這些卻并無太多追求，自認早就心滿意足了，此番特求來天子恩準，卻是想要京中多留上一段時日。

沒別的，實是一別數年，十分想念天子陛下——雖說想念二字總顯得太過淺薄隨意，似乎不該用在天子上，但卻是薺菜最真實的心。自從跟隨天子行事之后，還沒分開這樣久過。這雌鷹一般的人，這數年來常因思及天子而悄悄抹眼淚。

薺菜都想好了，往后每年京述職，必然要做第一個進京的人。待過了五十歲，等朝廷為陛下培養出比更中用的可信心腹，便提早告老，在京中扎下兒來，哪都不去，就在陛下跟前呆著。

薺菜京后每日進宮，每每先說公務，再說見聞想法，末了嘮兩句閑嗑，只嘮兩句是怕打攪陛下。

薺菜提到了吐谷渾的一些事務，吐谷渾的新任首領是天子任命的，并賜了李姓。

而明與慕容允之子慕容守平，早在明被押京中審時，便被慕容王室的人廢黜幽了，就在那之后不久，一個讓人意外的暴了——

那個做慕容守平的孩子，竟是兒。

原來當初明為了能順利攝政，生產之際瞞下了孩子的真正別。

明在吐谷渾有自己的勢力，有忠于的員，這個一直到那個孩子被廢黜幽之后才敗在人前。

明在京中被斬后，消息傳到益州，薺菜曾去過一趟吐谷渾，見了那個被幽的孩子一面。

那是個極其寡言的孩子，聽聞自己母親的死訊，竟無一點波，很平靜地說：【這是應得的下場。】

薺菜問：【你想離開這里嗎？】

搖頭：【不想。】

薺菜：【為什麼？你想這樣被他們一直關著？】

說：【出去會死，我不想死。】

因為的母親，有無數人會想要殺，吐谷渾的人，吐蕃的人，甚至是大盛的人。

薺菜便不再多問，轉離開。

李歲寧聽罷此事，未有多言，無意牽連，只任由吐谷渾如此自行置。

這一日，薺菜帶進宮中一折名單，是這數年來在益州篩選出的可用之才，其中一人引起了李歲寧的注意，出岳州，姓左，原本是李治下劍南道上的一名縣令。

“這便是岳州那位左員外之子吧？”

薺菜訝然笑道：“陛下真是好記，連這等小事都記著！正是他了！此人倒難得務實，是個可用的。”

李歲寧點頭：“回頭由吏部任用。”

提到這位左員外，李歲寧不由想到了那個小襖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已經像他當年說的那樣去了軍中？待來日等著瞧一瞧有沒有一個小襖的將軍就知道了。

待到申時，又和喜兒嘮了會兒閑嗑的薺菜才從甘殿告退而去。

薺菜將要出甘殿的宮門時，迎面遇到了一紫服的護圣親王崔璟。

薺菜笑著行禮，心中嘖嘆出聲，哪怕已見了許多回，可每每再見到這位護圣親王時，腦子里都會冒出同一道名為“天爺哦”的聲音，就跟那年在汴水河岸邊頭一回見到時一樣。

崔璟上穿著的親王袍服，想必是外出料理公務去了。

而他后跟著的阿點，看起來也是跟著一道兒出宮去了，此時手里提著兩包糖炒栗子，將打開的那包遞向薺菜，很熱地道：“郝將軍，你嘗嘗，可香了！”

薺菜笑著手抓了幾顆，邀請阿點得空去家里作客：“……到時我給點將軍包芹菜餃子吃！”

阿點點頭如搗蒜，連聲應著好好好。

薺菜出了甘殿不遠，又遇到了一位人。

那年輕的冠整潔，旁跟著一名捧著公文奏折的史。

“姚大人要往甘殿去？”薺菜笑著打招呼。

姚冉輕一點頭，抬手向薺菜施禮，并不多言寒暄。

薺菜對姚冉的寡言淡漠習以為常，回京后，也聽說過姚冉如今在朝中的風評，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孤臣，從不與人往來際，就連父親姚翼也要避嫌，據說去年已搬出了姚家獨居，每逢初一十五才會回家中團聚。

總之這位姚大人是出了名的眼中只有公事，輕易不會給任何人好臉——當然，陛下除外。

而同為陛下登基之初便被任用并領了實職的另一名吳春白，不免常常被人暗下拿來與姚冉做對比，在大家眼中，這二位的作風可謂截然相反。

吳春白在禮部鴻臚寺中任職，掌管著祭祀禮儀以及與諸邦國的往來事項，極擅與人際，為數年，幾乎從未與同僚有過沖突。

薺菜出宮時，正逢六部下直，許多員結伴而出。

天子登基第四載，忙期已過，國之政治機已初見規模秩序，一切有序地運轉著，學政大興之下人才培養輸送也很可觀，君王并不鼓勵員們點燈熬油地辦公，每日皇城大門皆會準時關閉。

此時距離閉門還有一個多時辰，六部的員們并不著急，同僚之間結伴說著話慢慢走著。

有人看到了薺菜，都停下對這位實權在手的天子心腹抬手行禮寒暄。

來禮部稟事的吳春白也在其中，含笑與薺菜施禮，舉止大方坦然，明朗從容，笑容中見親和之。

隨著薺菜走了一段路，薺菜很和人談家常，得知吳春白至今還沒定下親事，又不似姚冉那般滿臉寫著生人勿近人也請離遠點，薺菜便詢問吳春白可有議親打算。

吳春白也不避諱惱，笑著說：“不急，再過幾年再考慮此事。”

薺菜笑著拍的肩：“那，到時大姐我給你盯個好的！”

吳春白含笑點頭。

不遠，一行刑部員中，被擁簇著走來的宋顯看向吳春白的影。

薺菜與吳春白分開之后，剛帶著郝浣上了馬車，便聽郝浣提醒道：“大人可是不知那個傳言？”

“哪個傳言？”

郝浣：“京中員大半都知刑部宋侍郎之所以遲遲未娶，便是在等鴻臚寺的吳大人……”

宋顯狀元出，年紀輕輕便居高位，是許多人做夢都想捉去的佳婿，大家求而不得之下難免想求個明白，一來二去，便揪出了許多有關宋侍郎心意的蛛馬跡。這樣喜歡一個人，等一個人，再如何克制，卻也是藏不住的。

此事幾乎已是人盡皆知的。

“噢，這個啊。”薺菜也不意外，也聽說了，只是：“他等他的唄，他等了就非得嫁他了？你我愿的事，總不能拿刀架著誰。”

郝浣聽罷，細一琢磨，不點頭，這倒也是。

薺菜一路乘車回到京師宅邸中，剛進二門，餃子就迎了上來：“娘，平管事回來了！”

那風塵仆仆的管事趕忙上前向薺菜行禮：“家主。”

薺菜問：“事可都辦妥了？”

管事：“家主放心，小人親自把人送回了家中。”

管事口中的“人”是餃子的兄長饅頭。

此事要從前年年底開始說起——饅頭幾經輾轉，還是從和州尋到了京師。

那時薺菜人在益州，餃子見兄長一路吃盡苦頭十分可憐，便去信央求阿娘允許收留兄長。

薺菜這些年來收養了不無家可歸的孩子，沒打算主接回饅頭，但如今人找上了門來，母子一場，孩子從前許是不懂事，也不必要當作仇人驅趕，便默許了餃子的請求。

但饅頭之后的表現卻讓薺菜大失所。

他厭惡讀書，也不肯習得一技之長，反而很快招攬了一群狐朋狗友，沾了一惡習，吃喝嫖賭，還打傷了一名員的兒子。

他仗著母親是天子心腹，乃一道節度使，為所為，本不聽任何人的規勸教導，甚至因為賭錢而手打了餃子。

薺菜心慈，但也果決，多給了一次機會，已全了母子分，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再忍了。

讓手下兩名兵先行回京，代料理此事。

饅頭聽到了風聲，竟竊走了府上的現銀與貴重之，連夜跑了。

郝府的管事帶人去追，饅頭躲了數月，一次喝得爛醉，忽然被找上門來，倉皇逃跑的過程中摔斷了一條。

薺菜沒讓人給他醫治，直接讓人把這貨丟回和州找他爹去。

父子倆正好還能湊出一雙好來，和州繁盛，凡是勤快些，應當也不死。

若是勤快不起來，死了也是活該，拿薺菜的話來說，正當是橋歸橋路歸路，人歸人畜歸畜。

薺菜帶著餃子往院子里走，一邊詢問他近來的功課。

到了十月底，京師已有寒意侵。

安興坊，一座相較而言十分樸素的宅院里，跑出一個三四歲的小，輕車路地去了隔壁那座兩進宅邸里串門。

這座兩進宅邸的門匾上書有宋宅二字，正是宋顯的府邸，如今他家中父母兄弟皆居于此。

而那小是譚離的兒子，他和宋顯兄長的兩個孩子是玩伴，當然，最重要的是，宋家的炭盆燒得很暖和，小孩子很喜歡去蹭炭盆，夏日里則來蹭冰盆。

譚離如今的俸祿自然也不，但他出十分貧寒，家中父母節儉慣了，老兩口想攢銀子在京中買一座寬松些的大院子，平日里用冰用炭便不如宋家那般舍得。

這個冬蹭炭夏蹭冰的孩子周歲將滿三，譚離家鄉有著長子三周歲辦宴的規矩，辦宴日設在了休沐日，宋顯等人皆收到了請柬。

譚離所邀皆是相的同僚和同窗，吳春白也在其列。

宴席上，有同僚吃多了兩杯酒，打趣起了宋顯與吳春白，但話剛說到一半，便被宋顯打斷制止了。

宋顯是今日宴上職最高的刑部侍郎，那同僚酒醒兩分，訕訕而笑，連忙自己罰酒向眾人賠不是。

宴散后，吳春白出了譚家，宋顯后腳跟了出來，歉然地與道：“方才胡兄失言，吳大人勿怪……”

“倒也無妨。”吳春白依舊笑盈盈的，邊走邊說著：“若想真正扼制流言，倒也簡單，宋大人早日家便可。”

多年相識，數載同朝為，彼此早已再識不過，也不復年青猶疑，又或許借著幾分酒意之便，決心說個明白，宋顯默然片刻后，直言道：“然而宋某心系之人尚無議親打算。”

宋顯一路送著吳春白出了坊門，來到一條小巷旁，巷口一株冬梅幽幽綻放。

吳春白止步，角的笑意已微微斂起。

卻又聽那同樣止步的人道：“宋某自知心意，如若另娶他人為妻，不過誤人誤己，這并不高明，也不磊落。”

年輕的男子站在梅樹下，一向銳利的目在此時變得和，但周的堅定倔氣一如起初。

吳春白又無聲笑了一下，直言問：“宋大人是想讓我時長日久之下心生愧疚嗎？”

宋顯看著，卻是反問：“難道吳大人會嗎？”

四目相對，吳春白眼睫微，片刻，慢慢抬眉，搖頭：“我不會，縱然表面上說會，也是裝出來的。”

宋顯：“嗯。”

——嗯？

看著那雙毫不意外的眼睛，吳春白反而有些意外了。

原來他早就看見了這平易近人之下的我行我素，也早就看見了坦然鮮皮囊下的自私自我。

也是，可是當著他的面殺過人的。

見神變化，宋顯微微一笑：“娶妻生子乃尋常事，但誰說人活在世，就一定非要尋常。”

有個喜歡的人放在心底，不求務必回應，亦不指被他的心意裹挾，他只忠于自己的心意，也算收放自如，這樣難道不好嗎。

至他很清楚的是，并不討厭他，甚至也有些喜歡他，只是這喜歡遠比不過的志向。

在鴻臚寺升過了兩級，的路還很長，想要去禮部，這種時候嫁人生子，與他這個刑部侍郎結為夫妻，的確不是一件好事，那些針對的視線會很快齊聚到的上，麻煩是可以預見的。

既然可以預見，理應要去避免，他也并不希為的阻礙，因為一樁婚姻而讓人質疑本的能力與努力。

婚姻該是錦上添花，而非斷人羽翼。

他可以等站得更穩一些，至于到時能否等來的點頭，也不是那麼要。

這樣相伴就很好了。

宋顯道：“走吧，我再送一送吳大人。”

吳春白又靜靜看了他片刻，而后含笑走在了前面，宋顯便跟上。

涼風拂過，梅香漂浮跟隨。

還有三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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