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自詡記憶力不差。

    而聲音和嗅覺的記憶則會在腦海中持續更久。

    他認得那個字正腔圓的清亮聲音，笑起來時尾音有微微上揚的弧度，聽起來鮮活又溫。

    熱菜鳥長大了。

    想象中，那天在巷道據理力爭的會是個明的姑娘，的確明，隻不過還是與他想象的有些差別。駝大襯的氣質，輕風，比他想得更漂亮。或許是份加持，儀態大方，舉手投足間更有吸引他的知優雅。

    聽李木說人家有男朋友的時候，周沉怔了下，隨後笑著說：“關我什麽事？”

    彼時彼刻，他確實沒想過要怎麽樣。

    隻不過那天之後，他自己都沒發覺，深市晚間新聞的時刻，他會打開電視。

    隔著晶屏，在裏，他在外。

    好像一對日漸相的好友。

    說的新聞，他跟說些公司遇到的坎兒。

    偶然一次，飯局上有電視臺的人。周沉突發奇想，問了當初巷道裏那件事的後續。

    普普通通一個離婚案，照理不會有多人記得。

    沒想到他一提，那人便想起來了。

    “倒不是事有多轟，就是我們部有一些小分歧。管後續報道的記者呢據理力爭，想要持續曝下去。但領導覺得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浪費那麽多人力力。”

    “後來呢？”周沉問。

    “後來還是一路曝到結束。”那人笑，“我們那個記者皮子可伶俐了，怎麽說來著——”

    ——領導，是你教我的以小見大。我現在就是用一個你們覺得很普通的離婚報道來彰顯絕不是數的婚姻。你們看不上這件事的熱度，覺得是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可是這件小事對那位大姐來說就是涵蓋生活全部的大事。今天是想離婚，明天會是更多想要結束無生活的普通婦為自己掙紮。民生頻道不播這個播什麽？播你那些千篇一律的欣欣向榮高歌猛進嗎？

    熱菜鳥在電視臺變了獨當一麵的新聞主播，周沉也因為當時的一腔勇氣將微澳帶上了新的領地。

    他掌握了話語權，堵住了周尹山和爺爺的。

    他們似在不同的領域頂峰相見。

    那麽忙的每一天，隻有每晚八點的新聞時間是固定的。

    一層薄薄的晶屏，將人隔得很遠。突然某天，周沉覺得那層屏幕礙眼。裏麵是被投映的虛幻世界，即便在，在說話，隔著數字和機械，仍然冰冷。

    周沉是行派。

    將包紮的白玫瑰送到手裏時，他心裏短暫懷疑過自己。催眠的力量很強大，他自己都信了自己鮮花過敏這個借口，做得理直氣壯。

    再後來，又因為一項工作上的事約過單獨吃飯。

    他全程表現冷靜，沒有提任何一句工作外的事。

    唯一的那一句還是沈頤喬自己說的。

    說這家餐廳想來好幾次都沒來，因為要預約很久。

    周沉順勢而為，問：“是和男朋友嗎？”

    “對的。”沈頤喬道。

    “我有餐廳經理的電話，下次你想來，可以跟我說。”周沉頓了頓，“不用預約。”

    在這之後他們繼續回歸工作話題。

    他藏得太好了，沒人知曉。

    可惜最後還是造了一點小麻煩，一起吃飯的畫麵被朋友撞見，再後來大概向男朋友費力解釋過這件事。

    周沉好心問：需要我出麵幫你解釋嗎？

    沈頤喬回了幾個巨大的歎氣符號：抱歉啊周總，給你添了。

    怎麽會？

    周沉想，他才是唯恐天下不的那個。

    好在最後求仁得仁，分手了。

    周沉不大喜歡回憶那一段，他更喜歡細細鋪就婚後的每一步。但不代表旁人說起時他心裏沒有波瀾。

    過去道德太高，以至於他因此對自己很是介懷。

    如果再早到一點，他們擁有一個明正大的開局就好了。

    ……

    回到深市，天恰好放晴。

    空氣裏溫熱的氣息逐漸填滿南邊城市。沈頤喬從周沉車上下來先去了電視臺，臺長知道這次兇險，特意在臺裏等。

    工作匯報完，臺長好好端詳一眼：“胳膊都好？”

    “我剛走路進來您不是看見了？”

    “還是得問一聲才放心。”臺長說，“差點就重大事故了。你這個播新聞的可別自己上了新聞。”

    沈頤喬笑瞇瞇的：“您怎麽還咒上我了？”

    “……胡扯。”

    臺長給了兩張音樂會的票，以作安：“跟你老公一起去。聽說這次他還調了直升機去救你？”

    快五十的老頭還八卦。

    沈頤喬誇張道：“領導，你到底想安人心還是想八卦？”

    “票不要還我。”

    “肯定要啊！”

    沈頤喬說著揣進兜裏，話鋒一轉：“這檔節目您當初說要做六期？還改嗎？”

    臺長覷一眼：“怎麽？你有別的安排？”

    “看況吧。”沈頤喬模棱兩可地說。

    平時可不這樣，說六期恨不得要做十二期，一看就是有事。

    臺長琢磨了一下：“反正都是預錄製，你提前完也不會怎樣。後麵還做不做看上麵文件，也看收視率。六期的話你抓點，年中，大概六七月就能全部弄完。”

    “好。”沈頤喬點頭。

    “後麵真有事？”臺長問。

    “還沒想好呢。”沈頤喬半真半假地說，“結了婚那肯定得考慮家庭的呀。您說是吧？”

    “……又給我扯。”

    工作匯報完，當天晚上沈頤喬回紫荊灣吃飯。

    到的時候周沉還在路上。

    “回來了？”陳清涵見就問，“前幾天整個深市範圍下暴雨，你那沒影響？”

    爸媽都是退休年齡。

    再說已經過去的事沒必要拿出來嚇他們一嚇。

    沈頤喬原則上報喜不報憂，點點頭：“還好，反正工作完了。”

    “我打電話給周沉那天，他說他也在懷縣。你倆一起去的？”

    “你打給他幹嘛？”沈頤喬反問。

    “我讓他有空回家吃飯呀！”陳清涵又把話題轉回來，“他周末看你去了？”

    “嗯！”

    這聲嗯擲地有聲，惹得陳清涵多看好幾秒：“德行。”

    知道他們倆過得好，陳清涵放心多了。

    把一袋芥藍扔給沈宏削皮，自己去調叉燒的醬。沈頤喬跟進去，在老母親嫌棄的眼神中和瓶瓶罐罐作鬥爭。

    兩人在廚房總得聊點什麽。

    陳清涵老生常談照樣催生，隻不過催的次數多了，口吻都淡了，催到今天隻剩一句：“隨你們吧，總歸心裏想著這個事就行。哎！！！你蜂倒多了！”

    沈頤喬笑著收手：“靚。你次次說，我能不想著嗎？”

    陳清涵用筷子蘸著嚐了下，繼續撿之前的話懟：“那你倒是說說，上次的話從耳朵裏出來沒？”

    “在耳朵裏呢！”沈頤喬道。

    外麵有開門聲，繼而傳來沈宏和周沉說話的聲音。他應該拎了什麽東西上門，沈宏一個勁在那講他總是太客氣。

    聽見周沉來，陳清涵的話到此為止。

    用眼神示意沈頤喬快別在這礙手礙腳，趕出去跟周沉待一起。沈頤喬聽命，轉洗手。

    路過陳清涵時，一邊著手上水珠，一邊小聲說：“我這檔節目大概錄到六七月份。之後吧，之後我們就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