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重癥病房可以進探視，兩天才能進去一次，一次十五分鍾，最先進去的是沈庚禮夫婦，陳慕笙出來以後哭到暈厥，沈庚禮最開始還在忍著，到最後也哭出了聲，一瞬間像是蒼老了幾十歲。

    謝也來了，出來以後走得飛快，像是要逃離，越走越快，哭聲也越來越響。

    時承煜看著他們一個個進去，又一個個哭著出來，像是個等待審判的犯人，心像是在被淩遲，將他上的一片片割下來。

    時承煜的探視時間安排在周日，沈肆琛拖了一天又一天，可早晚都要麵臨這一天。

    臨進去之前，沈肆琛告訴他要做好心理準備，甚至想陪他一起進去，但是被時承煜拒絕了。

    時承煜跟著護士進無菌病房，消毒，換上隔離服，穿過一道又一道門，頭頂的燈忽明忽暗，隻有開關門的聲音，周圍很安靜，還有走時隔離服的聲音。

    戴著防菌麵罩，他清晰地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然後耳邊開始有了微弱的滴滴聲。

    最後一道門打開，刺眼的亮讓時承煜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旁邊的護士示意讓他進去。

    各種儀發出輕微的，刺耳的滴滴答答的聲音，時承煜渾僵，一步一步挪到床邊。

    僅一瞬，他就想逃離。

    床上的人睡得寧靜，頭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臉上戴著呼吸麵罩，隻出來青腫的眼睛，數不清的管子在上，從病號服下麵延出來。旁邊的心跳檢測儀上，隔一會隆起一個山峰般的曲線，很規律，卻不正常。沒有一個活著的正常人的心應該是這樣的。

    時承煜嚨發，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傷後的沈初棠，他撐著床才勉強站穩，腳步怎麽也沒辦法再一下，他原本準備了好多好多話要說給聽，可現在他咬著牙，再也撐不住，跌下去跪到了地上。

    他想握的手，想的臉，可卻不知道從何下手，臉上是傷，左手上纏著紗布，右臂打了石膏，他舉著手在臉頰上方停留許久，又垂落下去，本不敢上。

    時承煜跪在地上，手放在床邊，隔著一點距離挨著沈初棠的小拇指，渾的都冷了下來，心痛到麻木。抑痛苦的哭聲在病房裏慢慢響起，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那樣，一直到護士進來催他離開。

    時承煜沒有抗拒，從地上站起來，緩緩地挪著腳步，一點點走遠，換下隔離服，在洗手池洗了臉，很平靜地出了病房。

    沈肆琛本以為他會崩潰，又或者是鬧著不肯出來，看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出來的時候，驚訝地愣在原地。

    時承煜越過他，機械地邁著，沒走多遠，忽然間倒在了地上。

    “時承煜！”沈肆琛衝了過去，知道他上次心髒驟停過，連忙來了醫生，好在這次沒事，隻是昏過去了。

    時承煜這一倒就是一天一夜，沈肆琛讓人在他的藥裏加了安眠的分，讓他睡個好覺。

    沈肆琛是真的怕他比沈初棠先不過去，可時承煜醒來以後，鎮定地讓他意外。

    時承煜像是恢複了正常，不再死板地守在病房門口，開始去向醫生了解沈初棠的況，哪怕是聽到再壞的結果，表都沒有一變化。

    雖然大多數時間他仍舊站在病房門口，但也開始正常的吃飯睡覺，每周一次的探視，他總是早早的就準備好。

    他正常的不像個正常人，沒了喜怒哀樂，沒了任何緒。

    天氣開始秋的時候沈硯珩帶著趙溫嫻還有安安過來了，醫生說要多跟病人說話，說不定能喚醒的意識。

    安安在病床邊上了好多聲小姑姑，跟講自己到的新朋友，還有吃到的好東西。

    從病房裏出來以後，他撇著，委屈地問，“小姑為什麽不理我……”

    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小姑還說要給我買新書包呢，沒做到。”安安又說，他上兒園了，沒有等到沈初棠的新書包，真的眼神裏滿是疑，為什麽小姑姑這次失約了。

    安安看向旁邊頭發半黑半白的人，在他印象裏隻有很老的人才有白頭發，可他臉上又沒有皺紋，他想起媽媽說的要往年輕了，聲氣地開口問，“叔叔，你怎麽哭了啊？”

    時承煜回過神，了臉上的淚，聲道，“安安，明天，明天叔叔給你買新書包。”

    安安搖頭，“叔叔，我等小姑給我買就好了。”

    “這顆糖給你，我小姑告訴我不開心的時候吃顆糖就好了。”安安說完低著頭，又小聲地囁喏著，“不過好像不管用了。”

    時承煜接了過來，把糖握在手心裏，“謝謝安安。”

    沈肆琛把安安抱了起來，“好了，走小叔帶你去那邊玩兒。”

    “承煜，安安言無忌，你別放在心上。”沈硯珩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他頭上的白發心中五味雜陳，“好好照顧自己，養好才最重要。”

    時承煜：“我知道了大哥。”

    人群散去，時承煜剝開糖紙，糖在他手心裏被暖得有些化，他低頭含進裏，口腔裏一陣苦。

    如果他沒有非要去英國，如果他那天帶上一起去，如果他能早點回來，是不是就不會變現在這個樣子。

    可世上沒有如果，時也無法倒流。

    他腦海裏不斷回想起他離開那天時沈初棠落寞的背影，為什麽他非要去找那顆鑽石，明明生命裏最珍貴的早已經擺在他眼前，為什麽不回去抱抱，為什麽被撞的不是他......

    時承煜沒辦法接沈初棠出事前，兩個人的最後一麵是那樣的場景，他棄而去，留一個人在家裏，他的心髒就像是被人攥著。

    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嗎，會不會自己掉眼淚，然後在別人麵前又笑盈盈的掩飾難過，膽子那樣小，那樣快的車朝衝過來的時候怕不怕......

    這些沒有問題的答案一次次被他拿來反複拷問自己，痛苦和懊悔折磨著他的心神，他卻用這種痛楚來證明自己還是個活人。

    沈肆琛他們總是讓他去休息，可是他不敢，每次一閉上眼睛，就是沈初棠出現在路口的畫麵，他想去拉住，甚至想衝過去推開，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甚至幻想著回到他準備離開那天，他衝下車把沈初棠抱在懷裏，告訴他不去了。

    可睜開眼隻有淋淋的現實，和昏迷不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