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沙裡的白細沙不斷往下層掉落，很細一條沙線，落得很慢，卻一直沒停過。時間有時是沙裡的沙，有時是城樓上的鼓聲，有時是印在紙上的黃歷。

朱高煦趴在桌案上，出兩手指去掐琉璃瓶裡的沙線，仿佛想要掌控時間。他心裡琢磨，自己無法掌控時間，但可以試圖掌握事發展的緩急。

他吐出一口氣，提起筆在舌頭上一，落筆在面前的帳目上。過得一會兒，他便從腰圓凳上站了起來，手把一捆五六的綢抱起，夾在腋下，又拿起桌子上的一隻小木盒，抬步走出庫房，轉鎖好門。

“杜姑娘呢?”朱高煦見王大娘，問道。

王大娘忙彎下腰:“剛看見進後廳去了哩，說去收王爺的髒服。”

朱高煦便走進中門樓，來到上房，果然看見了杜千蕊的影，便招呼道:“杜姑娘，你先停下手裡的活，過來與我說幾句話。”

杜千蕊轉過來，放下手裡的，走到屏風外，屈膝行禮。

朱高煦把手裡東西擱在紅木茶幾上，說道:“杜姑娘，我沒拿你當丫鬟用的。上次答應過你，我今天便到庫房找了些東西，但願你用得上。”

“無功不祿，奴婢怎好意思……”杜千蕊臉上紅紅的。

雖然上在推拒，但泛的眼神出賣了。幾乎沒有人不喜歡漂亮的服和首飾，更沒有人不想要寵……男人送東西，就是表現寵的最暴有效的方式。

“瞧瞧罷。”朱高煦故作無所謂的模樣，揚了一下下。其實他還是很在乎的，那種大明寶鈔就是紙，他完全沒覺，但是珠寶卻很有代……要是前世手裡有這麼些東西，何苦去擼小貸?

杜千蕊低垂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手打開木盒。沒有拿裡面的金、銀和珍珠，卻首先拿起了一個翠綠的鐲子。

“可惜是和田玉的，要是翡翠鐲子能滿翠，那就價值連城了。”朱高煦道。

“翡翠?”杜千蕊詫異道。

朱高煦愣了一下，猜測此時估計還沒有翡翠那種東西，他也不解釋，又道:“和田玉就算是滿翠，也不值錢。”

杜千蕊用手指拈起來，對著窗戶看了一眼，“用寶鈔買的話，得二百到三百貫，也很貴重了哩。”

朱高煦聽罷，心道:不愧是出教坊司，見過世面，一眼就看出價值了。

就在這時，一個皮黝黑、大手大腳的丫頭走到了門口，用沙啞的聲音道:“王爺，王公公吩咐奴婢來告訴您，侯教授求見。”

侯海從南京回來了?朱高煦聽到這裡，忍不住瞟了杜千蕊一眼，心裡泛出一愧疚。

但他裝作很隨意道:“失陪了，我出去一趟。”

杜千蕊道:“王爺公事要，奴婢告辭。這些東西，奴婢實在愧……”

朱高煦不由分說打斷的話，鐵了心要送，也好彌補心裡那種覺，便道，“別三番五次推拒，我煩了啊！”

“是，奴婢恭敬不如從命。”杜千蕊地低下頭。

朱高煦大步走出去，過中門樓、走廊、穿堂，來到照壁後面的院落裡，果然見侯海風塵仆仆的樣子站在那裡。侯海看過來，長作揖。

朱高煦向他招了招手，隨即先走進圍牆對面的一間客廳。

“把門關上。”朱高煦見侯海進來便道，又指了指下首的太師椅，“侯教授舟馬勞頓，坐下來慢慢說。”

“多謝王爺。

”侯海又拜了一拜，雖然一臉塵土，眼睛卻是神采奕奕的樣子，似乎辦這種差事十分愉快。 侯海坐下來，沉片刻，開口道:“卑職這一趟實在有意思得很！從何說起哩?就說那日得了王爺的吩咐，卑職就琢磨，京師什麼地兒?出門隨便撞見個人，恐怕也是三五品，卑職這從九品過去能找誰哩?”

朱高煦不吭聲，只是時不時點一下頭，然後眼睛看著他，表示自己在聽。

侯海繼續道:“臨走前，卑職就先見了王貴一面，問他王爺在京師有什麼關系夠的人，也好找人幫忙。王貴卑職沒法子時，可以找懷慶公主的兒子王貞亮。”

朱高煦咳了一聲，道:“這些人，你最好別到說。”

“王爺放心，卑職懂事兒的！”侯海抱拳道，“話說卑職到了京師，門不，隻好先打聽王貞亮府邸，先去找他。

王貞亮聽說卑職在王爺府上當差，果真接見了。卑職就把自己的事兒說出來，不料那王貞亮竟一口回絕，說他在都督府當差，管不了教坊司的事兒！”

朱高煦又點點頭。

侯海道:“卑職好不容易見到他，就這麼走了?幸好卑職急智，才能聽到下面有意思的事兒！

那日在王府上，王爺問卑職天下大事，卑職說了北平新上任的幾個大員，王爺似乎有興趣……當時見到王貞亮，便順便打聽那三四個人的底細。這一打聽不要！王貞亮說了一個。”

“什麼?”朱高煦聽說是北平大員的事，也來了興趣。

而侯海眉飛舞，顯然對什麼“”的興趣比朱高煦更大。他欠了欠，長脖子道:“北平都指揮使張信，原來與兵部尚書齊泰有過節……

別看齊泰現在居高位，至兵部尚書，讀書那會兒可窮！洪武十八年，齊泰進京趕考，住在某破落坊間的客棧裡。那種客棧可不止有吃住，還有窯姐。

齊泰自然沒錢找窯姐，可窯姐找他了……齊泰年輕時候可俊朗、個兒高，讀書郎還白淨，每日在客棧樓上讀書。那窯姐日日聽他讀書，竟心生慕之心，主投懷送枕，不收錢不說，還倒！

窯姐把存下的所有錢都給了齊泰，資助他科考。齊泰正是窮得叮當響，不料遇到這樣的人一心一意待他，他便詛咒發誓等考中了進士， 一定回來報恩。”

朱高煦還是面無表地點頭，耐心聽下去怎麼和張信扯上關系的。

侯海終於說道了張信:“不久張信也找到了那家客棧，來找窯姐……這個，他爹當年就是高品級武，張信為啥要到那種破落地方找窯姐，這就不清楚了。要不是時間久遠，卑職也能查出來。”

朱高煦心道:看來張信的好不是一朝一夕，現在在北平，他也不跑到“窮漢市”那邊找窯姐了麼?

侯海繼續道:“張信與那窯姐一夜春宵，便不釋手，非要從掌櫃手裡買下窯姐。掌櫃收了錢，自然不管窯姐願意不願意，更不管齊泰願意不願意，張信武夫出，揍了鬧事的齊泰一頓，把窯姐強買走了。

後來聽說，那窯姐到了張信家，張信很快就膩了。一旦失寵，便三天兩頭被正房欺凌，還被張信毆打，不久就死了……”

“哦！”朱高煦眼睛發亮，“此事不是謠傳?”

侯海道:“應該不是，當事的倆人，一個尚書、一個都指揮使，誰敢拿他們編排?王貞亮更不會了！”

朱高煦沉住氣，沉片刻:“這樣說來，齊泰不是憾終?這沒得到的東西，才是最憾的。”

侯海道:“那是必然！估計對張信還有一種東西……”

“什麼?”

“恨！”侯海道。

朱高煦好一會兒沒說話，又不問道，“這樣你就回來了?”

侯海瞪眼道:“哪能?卑職不是要查杜千蕊的底細麼，肯定不會如此就罷了！”

朱高煦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