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自己就對皇后極為尊重,聽了這番話,不僅不覺被冒犯,反而還心生認同,覺此人果然有有義,他微微頜首道:“此乃人之常,朕豈有不允之理。只是,你新京城,又無親朋,可有住所?”
月池心下訝異,這番話就是為了將貞筠昨日的失態圓過去,怎麼聽皇帝的意思,他像本不放在心上一般,莫非本沒有人監視?還是說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圣駕面前,月池只得按下疑,先行道謝后又搖搖頭,王岳在一旁道:“萬歲放心,此事由奴才來辦,必定妥妥當當。”
弘治帝點點頭:“甚好。”
皇帝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一直待著這兒看兒子上課,安排好一切后,他就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父皇的事。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食言而。”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朱厚照更恨得咬牙。弘治帝之所以會突然改變主意,自然是由于朱厚照的保證。太子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答應了父親許多條件,包括自此改了上那些病,尊敬師長,勤于功課等等。不過幸好,他留了個心眼,他是以李越為承諾的:“如果兒臣違背承諾,李越就任您置,是痛打一頓,還是趕出宮去,都隨您高興。”
人在急狀況下的狀態是最真實的,李越自己失態摔碗,他老婆先嚇暈再驚醒說得那些話,都無一不表明,他之前的猜測都是真的,這個江南庶民豈止是不想宮,簡直是畏他如蛇蝎,為此甚至不惜冒著被誅九族風險,甘犯欺君之罪,絞盡腦避免來到他邊。朱厚照自出生以來,一向是眾星拱月,人人捧著寵著,從未被人如此嫌棄厭惡過。
太子先前看重李越,是因他有膽有智,再加上大臣阻撓,益發起了逆反心理,之后非李越不可,是覺此人頗有城府,他有心與之一較高下。可現在,本以為是個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高手,誰知輕而易舉就擊敗。似太子爺這般不愁樂子的人,對有趣之人、就像對數學謎題一般,未解開時日思夜想,一旦得到了答案,也就立即失了興致。特別是對李越這樣的不識抬舉之輩,既然不配做他的對手,那就只能做個死人。依照他往日的脾氣,早應就將他杖刑一百,丟出宮去。可偏偏這小子運氣好,剛好趕到圣旨剛下的時候暴自己。
他雖然恣意,也知朝令夕改是朝堂大忌,再說就算要罰他,也得給個合適的理由。理由若輕,顯得他們父子殘暴不仁,理由若重,則顯得他們父子識人不清。故而,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再忍這個白癡一段時間。算了,似貓抓老鼠般慢慢玩死他,也聊勝于無。
想到此,朱厚照點點頭道:“兒臣省得了,您放心吧。”
弘治帝他的頭,心下暗嘆,只要這混小子真的聽話,他就算被奏折淹了也甘愿,希一切轉好吧。現下看來,圣上的這番愿似乎注定要落空了,因為弘治帝剛走,朱厚照就在思考今天要怎麼罰眼前這個狗東西。誰知,還沒等到他開始手玩,就有人先下手為強了。原是今日的講讀梁儲到了。
月池一聽梁儲的名字,心里就不由一跳。唐伯虎曾給講過,梁儲是化十四年的傳臚,在憲宗時期為庶吉士,在弘治年間升任翰林學士,又兼任吏部右侍郎。就是說,他本是馬文升的下屬,可是因著這屋里的兩個坑貨,讓馬尚書提前致仕了,所以他因此到擢升,為現任的吏部尚書。聽說此人正氣凜然,以敢于直諫出名,恐怕今日不會給好臉了。
然而,月池想得還是太樂觀了,梁尚書可是帶著抑數月的怒火而來的。他的怒火正是因馬文升而來。多年的同僚,既有品行才學上的惺惺相惜,又有朝夕相的深厚誼,馬文升的黯然離開,實非梁儲所能接的。他一方面不滿弘治帝的違背禮教,任妄為,另一方面他也深深為自己的老朋友、老上司覺得惋惜。他迄今都記得,他送馬文升離開那日的景。
這位老當益壯的肱之臣在卸任之后仿佛老了十來歲,一頭華發在風中飛舞,滿臉的皺紋益發深刻,就連素來直的脊背也佝僂起來。他嘆道:“老夫年事已高,本就當回鄉不問世事,安度晚年。只是,興許是駑馬棧豆,老夫實不能放下這些煩惱事,特別是太子。太子本就年輕狂,圣上非但不加管束,反而還多加縱容,這豈是人君教子之道?”
梁儲當即道:“圖公放心,某必不會袖手旁觀,必當盡臣子之責,直言勸諫。”
馬文升拍拍他的肩膀,欣道:“有叔厚執掌吏部,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這郎朗乾坤就靠你們這些清正忠臣了。”叔厚是梁儲的字。
梁儲為這樣的信任得淚流滿面,他發誓要延續上司的鐵面無私,務必維系大明朝吏治的清明。誰知,才過了幾個月,天家居然又出命!一個外戚,一個私德敗壞之人,兩個人上連半點功名都沒有,居然也能當太子伴讀。不過,幸好萬歲還有幾分底線,沒有直接賜功名出,否則他就算撞死在奉天殿上也要勸圣上收回命。沒有功名,就好辦多了,他現在就要來試試這二人的才學,如若才華尚可也就罷了,如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的人就不要留下玷污仕林的清白了!
因此,梁尚書上課的第一天就是筆試加面試。
月池:“……”
自然是知道這是有意試的斤兩,也知道如果表現不合他意,會遭人鄙棄。但是,先前在皇帝面前藏拙。這才過了幾天,要是又表現滿腹錦繡章,這不是擺明是欺君之罪嗎?月池長嘆一聲,事到如今,只能繼續暫時裝下去。這年頭,顯恰到好的無知比博聞廣識的聰明還要難,月池一面看題,一面斟酌,加上昨日一夜未眠,不出一個時辰,的面就蒼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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