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疑道：“難道此時殿下就不哭了嗎？”

弘治帝苦笑道：“照兒天資聰穎，此時已然聽得進勸誡。”

雖然月池很是厭惡這個驕傲自大的太子，但是這樣的理方法是否太過暴。兒的知覺最是敏銳真切，誰照顧他多，他就更誰。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月池問道：“那這時，皇后親手照顧殿下，母子關系豈非好轉？”

弘治帝搖搖頭：“煒兒出生了。”

蔚悼王朱厚煒，明朝唯一一個封王的夭折皇子，可見父母對他的重。原來即便是古代帝王之家，亦有二胎的煩惱。

“再加上，照兒已被立為太子，依照大明祖制，儲君不可長于婦人之手。于是，他就搬到了端本宮正式開蒙。自此，他就與皇后更加不親近。皇后為此暗地傷心多次，畢竟照兒是努力了四年、期盼了四年才得到的頭生子，對他的疼不遜于朕，只是因為種種原因，這才……而照兒也是一個極有主意的孩子，朕想他也因著楊氏的緣故，對皇后有些……所以即便，在煒兒與太康相繼離開，皇后傷心絕時，照兒也并未特意陪伴他的母親。而朕又忙于政務，思來想去，便讓金夫人宮。”

月池心道：“廢話，不顧兒子的反抗，把他的母強行趕走。費盡心思奪回兒子，可因著生了二胎與祖制，又把兒子撂在一旁。需要時就召來，不需要時就不管，就這樣，還想讓他關懷備至，這不是癡人說夢是什麼？”

弘治帝顯然也意識到這點，他道：“朕深覺對不住他們母子，若非朕無能，無法改變祖制，他們也不至于母子分離多年。朕只能盡力彌補他們，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一聽彌補二字，月池便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翻滾的心緒。在劉瑾的事上已經可看出來，即便是一國之君，亦不能多次不顧群臣反對妄為。他既然獨寵皇后一人，就勢必要在其他地方退步。獨寵與親自照顧兒子，二者只能擇其一，只是這夫妻倆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前者而已。

他們以為后者可以挽救回來，未曾想到，世事變幻遠超人所預料。弘治帝的竭力彌補使得朱厚照縱跋扈，亦養了張家的滔天野心。朱厚照害慘了，張家更害慘了無數的百姓。興許是報應，這母子之間，也因為雙方越來越大的脾氣，益發無法調和，以至于不過是一次爭端，兩人就鬧到不可開。

弘治帝忽而道：“李越，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宮？”

月池一愣，答道：“想是因萬歲對家師的惜才之心。”

弘治帝失笑：“這只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朕很欣賞你。朕與你的遭遇相似，我們的妻子都曾千夫所指，可你卻有拋棄一切的勇氣，與舌戰群儒的捷才，能夠在第一次傷時，就好好地護住。試問世上有幾個男子能做到？”

月池心道，事實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做到，在這種世道，只有人才能救人。

弘治帝嘆道：“朕也是那些庸俗男子中的一個，朕讓皇后一人面臨風刀霜劍不知多年。即便到了今日，大權在握，朕也只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補償，可照樣抹不去心的傷痕。”

細枝末節？你確定嗎？

月池想了想道：“陛下的深，世上已是罕見。世上只怕只有一人能夠媲。那是臣偶然遇見的一個男子。此人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為了能讓心的子過上好日子，離鄉背井去學手藝賺錢。可他不曾想到，在他走后，心上人的母親卻得了重病，兒為救母親，無奈之下賣為奴，卻在主家一命嗚呼。他返家之后聽到了子的死訊，傷心絕之余，與子的靈牌婚，并盡心竭力地侍奉岳母。”

弘治帝聽了慨不已：“真是癡心人吶。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去的，是病逝，還是其他緣由？依照大明律，即便是主家，亦不可擅殺奴仆。”

月池雙眼似清凌凌的湖水，道：“此事陛下當了然于心才是。此正是宮做了宮，因被壽寧侯、建昌伯醉后在宮當眾暴，憤之下，自盡亡。”

雖然為了保命，再怎麼憤怒亦不能當眾大罵，但這并不妨礙，發自骨子里的深深厭惡。這就是這些王公貴族所謂的細枝末節。這種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非但沒讓覺得有半分，反而讓覺得無比惡心。

朱厚照可憐、張皇后可憐，那和那個無辜死去的子，又何嘗不可憐？

第57章 幽人枕上朦朧睡

以皇太子的一聲哀嚎作為開端。

弘治帝因醇酒而熏染的紅暈一時褪得干干凈凈， 他雙眼中的愁意被空白所取代。他的作頓住，怔怔地看向月池，他好似一個出生的嬰兒， 只能以茫然無措來應對人生第一次振聾發聵。

月池心知肚明， 這般尖刻的話語，在明代數十位君主中， 也只能在明仁宗與弘治帝面前說一說。這二位仁善之君，絕不至于因一言不合而殺人。而且，事實上弘治帝的所作所為，并未違背儒家道德。《孟子盡心上》有這樣一個故事，舜的父親瞽瞍殺人， 當時的執法皋陶聞言要嚴辦瞽瞍，舜為親子， 焉能見親父被殺，于是棄天下如棄敝蹝，帶父親逃到了濱海。

這就是儒家所言親親相。弘治帝堵大臣的時，也是說：“朕只有這一門親戚，還請諸位寬宥。”更何況，張氏兄弟是皇親國戚，而那個子只是奴婢， 即便除去尊卑有別不論，辱婦也只是流放充軍罷了。可只要張皇后在一天， 又怎會看著自己的兩個心肝寶貝去那邊塞苦寒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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