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戚看起來很好。

像往常一樣好。

他因擔憂而懸在半空的心，悄悄落回原位，變得滾燙。蘇戚笑一笑，那顆心就要化了。

兩人在前廳用了午飯。飯后，蘇戚要走，薛景寒問：“可有急事？”

“也不算什麼急事。”蘇戚解釋，“我爹過幾天要去北地隴西兩郡，巡察新設馬苑況。我回去看看他。”

這件事薛景寒也知道。

沈舒想要壯大軍力，制衍西軍過于強盛的局面。他將重任托給丞相與太仆，蘇宏州著手擴建馬苑，增育軍馬。而薛景寒負責修訂廄律，輔助蘇宏州做事。

近幾日，因為要離京辦公務，蘇宏州總是念叨著蘇戚，生怕自己走了，這小混賬再鬧點兒出格的事來。左右不放心，蘇老父親早上還抓著薛景寒的手，態度熱絡地說，薛相若有閑暇，能否幫忙管教小兒一二？要打要罵不必顧忌，千萬不能讓胡來啊。

自從薛景寒解決了柳如茵的問題，又在上林苑訓誡過蘇戚，他的形象在蘇宏州眼里越發高大慈祥。

滿京城再也找不著第二個這麼關心蘇戚，愿意管教蘇戚的人了！

不愧是薛丞相！年輕人的榜樣，太學最好的先生！

蘇宏州十分，對薛景寒寄予一百二十分的信任。

“是該回家見一見。北地隴西路途較遠，來回須得花費許多時間。”薛景寒收斂神思，語氣如常地說道，“太仆擔憂你。他離京后，你若是有什麼困難，大可直接來找我。”

蘇戚應聲好。

“對了，說到困難，眼下的確有件事。”看著薛景寒，問：“聽聞你有古本典籍無數，可否借我一觀？”

“什麼書？”

“史書，關于建寧一八年。”蘇戚眉心皺起，“我想了解先帝遭毒酒鴆殺，季氏抄斬之事。手頭的書，寫得不夠清楚。”

只在一霎間，周圍的氣氛變了。

冷漠霜雪重新覆上薛景寒的臉。他開口，嗓音不再溫和，森冷至極：“你查那個做什麼？”

蘇戚不明白為何薛景寒態度驟變。如實回答：“看書時，覺得好奇。”

畢竟這是先帝時期最大的謀逆案，也是帝位更替的關鍵事件。

“而且，我想知道更多季遠侯的事。他善飲酒，狂放，友眾多，聽起來像個浪漫的好人。”

薛景寒沒聽過浪漫這個詞。

但他大致明白了蘇戚的意思。

“季珺不是什麼好人。”薛景寒薄彎起，似笑又似譏諷。“手奪嫡之爭，保沈慶安繼位，事敗，致使滿門抄斬。為臣，他未盡本分；為父為長，他禍及全家，害死多無辜命。”

蘇戚問：“你討厭他？”

薛景寒不答話，抬手勾起蘇戚鬢邊垂落的碎發，撥到耳后。他低頭看著毫無防備的年，輕聲說：“時候不早，你該回家了。”

不愿借書麼？

蘇戚暗自忖度著，依言告辭。薛景寒著背影，又喚道。

“蘇戚。”

蘇戚回頭，等他說話。

“史書不會記載這些詳細況。重案大案的卷宗，歸廷尉管理。”薛景寒表冷淡，但話語間藏著不易察覺的溫。“秦柏舟不可能給你看，你也不要專門去尋。沈舒忌諱此事，若有人查訪議論，他必然發怒降罪。”

原來如此。

蘇戚報以笑容：“我曉得了。”

離開薛宅后，臉上興味漸濃。薛景寒的表現，讓人更想探究案件底細。

還有……

剛剛提及皇帝時，薛景寒直呼其名諱。

當朝丞相對于沈舒的態度，有些耐人尋味。

“好像也不關我事？”自言自語，“哎，不心不心。”

朝堂水太深，踏進去容易淹死。只要不影響到蘇家，不影響在意的人們，就沒有涉足的必要。

至于調查季氏謀逆舊案，個人興趣罷了，做，不妨事。

反正誰也不知道——

當天夜里，蘇戚翻墻回太學。沒人找問話，看來跑的事，學監并不知。

翌日，蘇戚照常去講堂。程易水等人邀請共同聽課，讀書，議論難題。

閑下來的時候，再次溜回家。

陪老父親嘮嗑，找薛景寒吃茶下棋。

第三天，晚間。

蘇戚在東寮門口被人攔住，打包帶到西寮一間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

程易水站在昏暗屋，笑容盎然地跟打招呼：“蘇公子回來了啊。”

蘇戚了自己疼痛的肋骨。是被何深直接扛過來的，這家伙渾得跟鐵一樣，差點兒沒把硌骨折。

再一看，屋子里就仨。程易水，楊惠，還有沉默如山的何深。

大晚上的，不點燈不開窗，何深進來時還把門鎖死了。

“這是要殺人放火，還是搶劫財？”蘇戚開玩笑地問，“我上沒錢，你們得抓雪晴和十一才行。”

程易水不慌不忙，按著蘇戚坐下。幾個人圍一圈，頗有謀起事的味道。

“我們在查建寧一八年舊案，從江泰郡水患到季氏謀反。”程易水指向楊惠，跟蘇戚說，“廷尉署奏曹嚴大人，與楊惠相。前些日子吃酒時，說了許多卷宗庫室的事。看守值和卷宗存放的況，大致已經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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