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沿著山路走過來，道：“施主且隨我來，住持醒了。”

薛景寒撐著石桌站起，頷首道歉：“勞煩你白跑一趟。我這就回了，不必打擾他清凈。”

小沙彌笑了笑，并不意外：“他也說施主聰慧，自能解開困局。”

薛景寒沒應聲。

顛倒寺的住持，與他相不多。當年甫一見面，那人便說他心有迷障，恐踏錯前路，須得時時自省，常記仁德。

他沒有什麼仁德，也不覺得有別的路可選。深陷泥沼之時，蘇戚來了。

笑著鬧著，對他訴說喜歡，興致來了擊壇而歌，唱道“共枕河山天為被”。在昌寧節送花燈，于晚來館前帶著一落進他懷中。說他不算好人，但知道了他真實的樣子，還愿意擁抱他。

薛景寒想，最起碼有一點，他和巫夏是一樣的。

他們都貪耀眼又好的事。

譬如雀花，譬如……

薛景寒沉默著下了山，沒回薛宅，而是轉道來到落霞莊。

他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單只是回憶過往，并不能改變什麼。他忘記審視自己的，或者說，他下意識否認了那些東西。不管顛倒寺的對話是臆想還是別的，總歸提醒了他。

殺戈目送薛景寒走進釀酒的院落，猶豫許久，出去又回來。

“也許大人需要這些。”他將厚厚的書信堆放在地，“先前沒拿出來，是擔心大人將其損毀。”

因為頭痛發作，薛景寒已經砸壞很多件了。殺戈怕這人以后會后悔，干脆將這些書信收著，一直沒拿出來。

“我知道了。”薛景寒聽得出殺戈話里的提醒，“為何現在決定給我？”

殺戈低聲道：“大人看著輕松了些。”

薛景寒流出微微愕然。

他之前很不輕松麼？

殺戈離開院落。在馥郁的酒香之中，薛景寒拿起一疊書信，翻開來，紙上均是自己的筆跡。

——吾妻親啟。

這是他奔赴欒陵途中，寫給蘇戚的信。

——夜里驚夢，不復睡眠。恐人事變遷，忘卻塵緣，故有此一記。

——太安元年八月初，永安郡，道中休憩。我很想你。

……

蘇戚咬著果子在街上行走。午后的有些酷熱，即便有斗笠遮著，脊背依舊全是汗。

這果子是路邊的婆婆給的，沒花錢。跟婆婆打聽了附近況，但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鐵鋪啊錢莊啊都不需要伙計和護衛，連酒樓客棧也不缺跑堂。

蘇戚并不氣餒。邊走邊張，遇著店鋪就進去問問，非常誠懇地表示除了苦力活兒別的都能做。

可惜忙了大半天，仍然沒結果。

唉，時運不濟。

蘇戚覺著自己不算廢人，怎麼就找不到掙錢的營生呢？上輩子讀了那麼多書，能和人比拼棋藝，能寫文章，拳腳功夫也不錯。按理說穿越人士自帶金手指，哪怕最古早的穿越文學，都知道讓主角詩作對，驚艷四座呢。

但是在昭月城，沒人關心你會不會作詩寫文，至于下棋，能掙錢的那種做賭。賭坊倒是有，里面誰下棋啊，來錢太慢還費腦子。另外，無論是酒樓還是私宅，哪家都不收護衛，理由是人手夠用，不愿花這個閑錢。昭月城還算太平，若有人鬧事，府自會盡力抓捕。

蘇戚也是今天才鬧明白，這座城一切向錢看齊。有人犯罪，府的差役反應很快，畢竟抓住兇手就有可能撈錢。

正因如此，昨兒個搶了惡霸一小塊碎銀，被百姓大肆嘲笑——冒著被抓捕的危險搶人，竟然只敢拿這麼點兒錢！都不夠贖金的！

當然更多的人猜測和王姓紈绔有恨仇，故意打人泄憤。

蘇戚轉悠了半天，除了弄清城里的規矩以外，還聽到許多七八糟的傳聞。比如王姓紈绔已經錢回家，李寡婦似乎打算搬走。再比如東街的打鐵鋪子倒閉啦，住在西邊兒巷子里的窮學生上了同窗，表心跡反被拒，好一場可悲可憐的斷袖。

人們議論最多的，是新近發生的浮尸案。

昨天清晨天蒙蒙亮，城外河面飄來一泡發的死尸。人們把他打撈起來，順便報了。尸首如今已經被認領，確是開綢緞鋪子的孫掌柜，年逾五十，膝下有一雙兒，均已家。

聽聞府打撈到父親尸，這兩個兒一路哭喊著跑去認人，回來以后便在家門口掛起了白布。

百姓之間都說孫掌柜是外出運貨的時候，被人謀財害了命。因為尸首的脖子徹底折斷，且有繩索樣的勒痕。

現在孫掌柜的尸還停在府，仵作正驗著呢。

……

與外面的議論恰恰相反，站在尸首旁邊的仵作直起來，嘆口氣將染的刀子扔進盤中：“卑職實在判斷不出來啊。”

縣尉站在涼沖他吹胡子瞪眼的：“怎麼判斷不出？肚子都拉開了，不是沒啥問題麼？肯定是被人勒斷了脖子扔進河里。”

仵作皺著一張臉：“脖子上的勒痕可疑，不像是生前弄出來的……”

“這都無所謂。”縣尉連連擺手，“重要的是，能不能查出兇手的份？這人上有無線索？”

仵作不吱聲。

縣尉張要罵，對方猛地抬頭：“大人，還是請薄三刀過來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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