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隨不明白娘親為何要睡這麼久。他仰著頭,眼著床榻間安靜沉眠的子,小小的腔塞滿了與難過。
“等娘醒了,我們去山上看桃花,好不好?”他祈求薛景寒,“去年娘答應過我,只要我能背會半本論語,就采山里的桃花給我做點心。”
桃花餅本是顛倒寺的特產。阿隨吃過一次便念念不忘。
他想念一家人坐在殘亭里歡聲笑語的時刻,想念和煦的春風與的花樹,甜滋滋的點心和爹娘溫暖的懷抱。
薛景寒牽了牽角,道:“好。”
然而蘇戚錯過了整個春天。
鮮卑部族鬧分裂,拓跋氏敗落,邊關陷戰事。一封封急報飛進宣德殿,朝堂上吵吵嚷嚷,派哪個將軍撥多軍備,防守薄弱的邊境線應該如何抵外寇。莫余卿聽得頭疼,偏偏底下還有好幾個文提起薛景寒來,愁腸百轉嘆息丞相竟然不能站出來持大局,為帝分憂。
莫余卿見不得這七八糟的場面,摔了奏章冷笑道:“怎麼,沒了丞相你們就不會做事了?朕看你們是被丞相慣壞了,腦子都了飯桶!”
滿堂噤聲。
莫余卿欽點了幾員大將,帶兵馳援北部以東戰線,又令府協同太仆準備糧草兵馬,敲定明細盡早送往邊關。欒陵帶回來的兵械早已分給各軍營,按照圖樣打制的戰車與弓箭等,正好派上用場。與此同時,提高軍營待遇,責令各地按律征兵,不可搖百姓基。
把各項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很快制了朝堂的質疑聲。
這算是新帝即位后第一次全權理要政事,也是莫余卿在天子之路上邁出的新一步。
殺戈將朝廷向稟告給薛景寒,薛景寒提筆寫了封簡短字箋,送進宮里。莫余卿心懷忐忑展開閱讀,半晌過后笑了傻子。
字箋的容,自然是夸贊陛下冷靜決斷,并獻上良策一二。
莫余卿難得被夸,歡喜自是不提。而且,這封字箋出一個很重要的訊息。
臣還權,君自立。
薛景寒以前和談過,坦言將來定有徹底放權的一天。然而莫余卿沒料到會這麼快。
不再像以前浮躁,也知曉薛景寒沒有不臣之心,于是繼續兢兢業業,持朝政,未曾因薛景寒的放手而生出異樣心思。
……
蘇戚再次醒來,窗外已是綿綿夏日。
薛景寒坐在窗前,以手支頤,似是困倦地半闔著眼。溫暖日籠在他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邊。
蘇戚恍惚看了很久,勉力起,想走到他邊去。腳剛落地,虛的膝蓋一彎,整個人歪倒在地。
薛景寒察覺靜,急忙奔過來,躬抱起,雙臂用力到讓人窒息的地步。
“阿暖。”蘇戚嗓音沙啞,“你輕些,我不過氣。”
薛景寒依言松開些許,膛卻著,于是心臟的無可遮掩。
蘇戚側過臉來,想要親一親丞相以示安,卻瞥見他鬢邊夾雜的銀。
不知何時,薛景寒已生了白發。
隨后幾天,蘇戚一直呆在宅院里,哪里都沒有去。覺得累,提不起興致游逛,便想把修書的活計撿起來。然而記憶力越發的差,以前記著的書籍幾乎忘了大半,思路磕磕絆絆,難以章。往往沉思許久,才能梳理出半頁容。
“不行了啊。”著太苦笑,對薛景寒說,“我如今年紀也大了。”
可明明還是年輕模樣,容好眼眸澄澈。
薛景寒嚨里仿佛有鈍刀在割磨。說不出安的話語,亦無力挽救頹唐的局面。
蘇戚醒了四天。這四天里,陪著阿隨玩,詢問薛景寒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給衍西寫信。邊關戰,拓跋滟的父親死了,也不知穆念青那邊怎麼樣。
還想回蘇府看蘇宏州和魚娘。然而未及出門,又陷沉睡。
這一睡便是三個月。
蘇戚覺自己在空茫茫的世界里走了很久。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思維遲鈍而又憊懶,記不起自己是誰,有什麼回憶。
只是在漫漫旅途中,覺得落了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
努力地想,想了又想,終于記起一雙清冷好看的眼睛。
然后醒來了。在滿室燈火中,看見側的薛景寒。他一不,像是定的僧人,或者失了魂魄的塑像。
蘇戚喚他:“阿暖。”
塑像便重新活了過來,目殷切,笑容輕。
蘇戚抬起無力的手指,薛景寒的鬢發。比起上次所見,他的白發更多了。
“丞相老啦。”開玩笑,“老得真快呀。”
薛景寒嗯了一聲,俯親吻蘇戚的臉頰。溫熱的落進了的眼里。
蘇戚闔眼,那淚便順著鬢角滾落發間。
再也沒能醒來。
薛景寒守著沉睡的姑娘,守了很多天。直到后來,的開始腐爛。
薛宅掛起白燈籠,聞訊趕來的蘇宏州幾番哭暈,抱著蘇戚的尸首不肯收殮。被魚娘拉開后,又揪著薛景寒的襟厲聲質問,為何兒得病要瞞著父親。
魚娘抹著眼淚勸蘇宏州節哀,說蘇戚定然不愿他擔心,才瞞病。殺戈在旁邊跟著勸。宅院里鬧哄哄的,后來還是魚娘帶著人持喪事,招魂殮哭喪送葬。其間許多人前來悼念,譬如莫余卿,程易水,哭腫了眼睛的柳如茵。他們都以為蘇戚得了怪病,早早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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