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天突然變得很安靜，連一片樹葉飄落的聲音都沒有。

    顧白水眉頭挑起，看著小漁的側臉似有所思。

    陳聖雪一臉訝異，短時間還沒弄懂發生了什麽。

    香火有毒？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普化天尊沉默了很久，看著那個表平靜的小姑娘，緩緩開口。

    “請問，何解？”

    陳小漁表認真，說：“黃泥是香火，用香火蒙蔽天道本就是很奇怪的想法。”

    “極不靠譜，甚至很蠢。”

    們和顧白水討論過一個問題——香火是什麽？

    香火，是信徒對香火神靈的虔誠供奉，他們把心中願寄托於香火上，以求神靈賜福，願真。

    這是香火，信徒和香火神三者之間的關係，相互依存，不可分。

    但如果把其中之一分離出來，仔細思考，就會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陳小漁眼神清澈，慢聲說道。

    “信徒是一個統稱，凡人可以是信徒，修士可以是信徒……萬生靈，乃至山川河流，其實都可以是各種意義上的信徒。”

    就像顧白水寄居城，在城隍廟裏的時候，他養了兩個小子，男是蘿卜怪，是一坨堆在牆角的泥。

    那兩個小家夥，難道不是顧白水最虔誠的信徒嗎？

    蘿卜泥都有自己誠心信奉的城隍老爺，山川河流，飛鳥巖石，又如何不能稱為信徒？

    “因而，香火神出於本能會去爭奪地盤，布道傳頌尊名……以此來得到更多的信徒和香火。”

    香火道是長壽法。

    土地、城隍、福祿月老，都煉化香火來親近天道，因而壽元綿長。

    陳小漁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顧白水和普化天尊似有預，保持著微妙的沉默。

    他們都在等待一個結論，從陳小漁接下來的那句話中。

    “如果……把信徒無限製的放大，隻留下一位香火神，又會發生什麽？”

    陳小漁慢慢側頭：“萬生靈，天地自然，都信奉著世間唯一一位至高香火神。”

    “他所言便是真理，祂所思便是法則，那麽……”

    普化天尊瞳孔幻滅，接過了話頭：“那……就是它了。”

    至高香火神，離人，主宰萬法則。

    它是天道。

    “香火道的盡頭，是天道。”

    陳聖雪聞言一愣，忽然有些怔怔出神。

    與此同時，腦海中也浮現出顧白水講過的一些話：“……香火神需要尊號和神像……不直接煉化香火，是因為天道庇護的同時，也被監視著……”

    “……長此以往，香火神很難保持自我……心境被香火汙染，變得冷漠疏離，泯滅人……”

    泯滅人，近乎天道。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嗎？

    陳聖雪轉頭看向顧白水。

    驚異的發現，那個黑青年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瞳孔深劇烈，波濤洶湧……仿佛到的衝擊遠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大得多。

    原來他不知道。

    陳聖雪也從未見過這家夥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他在想什麽？

    普化天尊沉默良久，深深的歎息了一口氣。

    “這倒是，我未曾想過。”

    如果自香火道誕生的那一天起，它存在的意義便是趨向新生的天道。

    那麽對普化而言這香火的確有毒。

    黃泥境屏蔽天道隻是一時，用不了太久的歲月，外麵的天道意誌早晚會侵玉清天，將普化天尊推進腐朽的深淵。

    “但為什麽說是騙局？”

    普化還是不理解。

    從太古時代到今日，修行香火神道的聖賢尊者不計其數，怎麽會是一場騙局？

    陳小漁說：“因為沒人做到過。”

    “沒有人能走到香火的盡頭，讓萬生靈都信奉於它。”

    走不到盡頭，就看不見陷阱，不了天道。

    普化天尊慢慢側過，注視著玉清天上悄然蠕的黃泥潭。

    祂安靜良久，隨後搖頭嗤笑一聲。

    “這破玩意兒藏得還真深。”

    隻差最後一步，普化就能給自己打造一口自古唯一的黃泥棺材了。

    ……

    “這黃泥就送你了。”

    普化天尊拂去沾在袖上的泥土，祂最後還是抬起了頭，麵對暮年的黑夜，無奈卻又平和的負手而立。

    但顧白水……沒什麽反應。

    他隻是站著，如若罔聞，一個人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普化天尊放棄扭曲的長生法，把玉清天上的黃泥盡數相贈，對那人來說也不怎麽重要了。

    “話沒說完吧。”

    顧白水輕輕抬眼，對關切自己的陳小漁笑了一聲。

    “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沉默，寂靜。

    陳聖雪左顧右盼，看到陳小漁輕輕點頭。

    顧白水又問：“是關於我那個師傅的嗎？”

    陳小漁抿著，又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未有人想過，即便是直麵生死的普化天尊，聽著聽著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錯愕驚然，對某個陌生的老人頓難其項背。

    香火道認為，「隻有當人徹底被曆史忘的時候，才會走向真正意義上的滅亡。」

    那如果不被忘呢，曆史不滅則我不死……這是一種長生法啊。

    曾經有個香火道人如是想著，而且記了很久。

    祂為此做了一些事，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直到某一天，

    一條不起眼的小魚來到“答案之地”，一邊等人，一邊用心腦，認認真真的思考了很多年，最後才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香火能讓人不被忘，永遠的活在曆史裏。”

    陳小漁微，輕聲問道：“那如果……反過來呢？”

    反過來？

    普化天尊皺了皺眉，如祂想的那樣，殺所有記得自己的人嗎？

    “不是啊，”

    顧白水抬起頭，心境平和的笑了一聲：“是忘。”

    ……是被所有人忘。

    被萬生靈牢記，祂永生不死……當香火逆轉，世上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把你忘了。

    自此，你在曆史中從未出現過，現在隻剩下一片虛無。

    陳小漁還是說出了道人的：“祂想洗掉自己存在的痕跡，被所有人都忘記。”

    顧白水仰星辰，在陳小漁的提醒下，他想通了很多事。

    原來在過去，就已經有個道人能夠“香火仙”了。

    “香火仙，鑄造仙兵。”

    顧白水自己想著：“第四件仙兵的名字，應該是曆史和香火。”

    長生二世，不死仙證道時鑄造仙兵，用的是飄散在曆史中的香火。

    ……

    顧白水轉過頭，看向那個名普化的釣魚佬。

    “怪不得，祂會把你從過去複活。”

    因為那老頭子用了很多香火，早就在曆史中看見過普化天尊了。

    普化臨死前的執念，是把自己藏在香火中，不被天道找到。

    恰好長生有個計劃。

    想讓這個世界的曆史把自己忘，需要三個在曆史中留下濃墨一筆的實驗品。

    這個釣魚佬很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