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領著阿玖去衙門改籍。
這京兆府的衙役大多認得裴延,紛紛行禮問安,亦不聲地打量阿玖。
太子師、中書令、裴氏家主,主君的份很多,但在此刻,僅僅是陪同改籍的未婚夫婿。
想到這里,阿玖抬了抬腦袋,悄悄打量主君。
誰知主君也正好過來。
四目相對時,阿玖出甜甜的笑,手收到袖子里輕輕拉了下主君的袖子,小聲說:“一會兒完事了我想請主君吃臭豆腐。”
裴延目視前方:“君子不食臭方。”
兩人并排走,袖也因此疊在一。
反正旁人瞧不清,阿玖干脆他手指,提醒道:“可是方才我們路過臭豆腐攤,不喜歡的路人幾作嘔,主君您的臉沒有變,還好奇地看了一眼呢,說明您并不排斥,甚至很喜歡吧。”
裴延持續:“說明我的忍耐力還不錯。”
阿玖輕哼一聲,拋下他那華貴的袖子,大步朝前,跟在衙役后進辦事房。
“咦,小娘子姓張名玖,常平縣人氏,可對?”
阿玖點點頭,“沒錯。”
小吏出驚訝神,把案上簿子往前推了推,示意阿玖看,“前日有人打聽小娘子,在這兒做了登記。”
裴延很快想到那位去過別業的堂叔。
然而堂叔不可能打聽到衙門來。
簿子上寫著張煦二字。
“是阿弟,是阿弟!”阿玖欣喜萬分,急忙問那小吏:“他是我弟弟,您方才說前日來過?他可曾留下住址?我要怎麼找他呢?”
“恭喜小娘子,這位張公子近日剛考上秀才,若張公子便是令弟的話,真是一門喜事。”
小吏拱手賀喜,笑容滿面,“只是張公子并非玉京人氏,暫無固定住所,目前租住在春來客棧,您去了一問便知。”
小吏說著,看向裴延時更添逢迎與恭敬:“裴中書容稟,張公子前到底裴府亦不是一般人家,小的便拿話搪塞過去了。
這…不知是否妥當?”
阿玖聽得微微蹙眉,仰頭看裴延。
兩人還未及言語,便聽后傳來一道男聲。
“阿姐?”
年的語氣飽含著不確定,姐弟倆幾年未見,而這個年齡段的年變化太大。
阿玖也正愣神,眨眨眼睛才歡欣上前,“小煦!”
“真是你呀,小煦,阿姐都快認不出你了!”阿玖喜逐開,著弟弟比高一個頭的個子,又聽他聲音好似比以前沉了些,踮起腳小煦頭頂,出甜潤的笑意。
年一雙眸子黑漆漆的,為了配合姐姐的作微微低頭,一眨不眨地瞧,“是我。”
“我考上秀才了,”年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姐姐,“朝廷給了我五十兩銀,可以給你贖,再租一個小院子我們一起住,不回常平縣了。”
阿玖一愣,不由轉頭去看裴延。
而張煦也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男子,神采英拔,溫文爾雅,最重要的是看起來跟
姐姐關系十分切。
“小煦,
這是我的主家9??,
也是……”阿玖頓了頓,
不知道能否直說,
主君份特殊,又是在衙署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
“也是阿玖的未婚夫婿。”
裴延微笑著把話茬接過來,隨后朝張煦略一拱手,“敝人裴延。”
張煦目詫異,線抿,不知在想什麼。
阿玖連忙扯扯弟弟袖子,小聲提醒道:“快些打招呼呀。”
“既然遇上阿弟,不如換個地方好說話。”
裴延從容有度。
年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眼底似有倔強的,聲 氣:“我張煦,不要攀親戚。”
阿玖瞪大了眼,照弟弟胳膊上一拍,氣道:“你怎麼說話的!”
這時那位裝聾作啞耳朵得老長的小吏刻意發出細微聲響,提醒他們這兒可有人呢。
阿玖于是拽起弟弟,對裴延道:“主君說得對,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
及至在茶肆坐下,年都鐵青著臉,視線落在姐姐與那人親昵的作上,他起要求換位置,將姐姐與那人隔開。
茶肆伙計候在一旁,裴延隨口點了幾樣。
阿玖卻按住裴延的手:“武陵藤茶寒,主君不能喝。”
裴延笑:“那你替我點。”
張煦看不下去,揮退伙計,皺著眉問裴延:“是你舉薦我去考課試的?進臨鶴臺讀書的資格也和你有關?”
“什麼?”阿玖懵懵然,只知道弟弟讀書很好,但的考試流程一概不懂。
張煦瞥姐姐一眼,又盯著裴延要討個說法。
“是我舉薦的。”
裴延不解為何這未來小舅子對他敵意很大,“臨鶴臺讀書的名額有限,哪怕不請人輔導,單是里面的書卷便可讓你獲益匪淺,我便將你的名字添上,有何不妥?”
“我不需要。”
張煦吐字邦邦,“多謝您好意,但我不需要。”
說罷,張煦拉起姐姐就要走,阿玖茫然失措,還因為起太急踉蹌了一下。
裴延立時手去扶,手腕卻被張煦格擋。
年人緒復雜,把姐姐拉到自己后,再看向裴延時目灼灼如焰:“姐姐不嫁你,我也不需要借助不正當手段,臨鶴臺我是不會去的,告辭!”
“啊?什麼不正當手段?”阿玖心急如焚,“小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煦拉著就往外走,“回去之后我再跟你說。”
“回哪去?”
張煦頓了頓,“春來客棧,先住客棧,下午我就去賃屋。”
裴延眉宇皺起,滿臉不贊同:“客棧魚龍混雜,阿玖一個人住既不安全也不適應,還是說你要同你姐姐住一間房?”
“裴中書多慮了,我們平頭老百姓出門在外除了客棧、邸店,還有哪里可以住?我姐姐也從不氣,有什麼適不適應之說。”
“小煦,你別這樣說。”
阿玖左右為難,不過弟弟今日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還是要仔細問問清楚的,于是阿玖想了想對裴延道:“主君,您先回吧
╬╬,
我跟小煦好久沒見面了,
正好和他聊聊。”
聽了這番話裴延不好再多說什麼,
但仍不放心,
“我讓卜林送你們。”
“不用啦,主君快回府吧——”
阿玖還沒說完,便被弟弟強行拉走。
“小煦,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為何對主君說話那麼不客氣?”
“主君主君,你滿腦子都是那個人!”回到客棧房間里,張煦把門一關,恨鐵不鋼地看向姐姐。
阿玖可不樂意聽這話,況且手腕也被他拽疼,轉過去一言不發。
“阿姐。”
“阿姐?”
張煦最怕這樣沉默不言,意味著真生氣了。
可他現在也十分火,想不到阿姐在外幾年仍是那麼天真,他可真想把阿姐腦殼刨出來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啥。
姐弟倆一人坐一人站,俱不言語,就這樣僵持了約莫一刻鐘。
張煦先妥協,倒了茶遞過去,聲道:“阿姐愿意聽我解釋嗎?”
阿玖抿著把茶盞接過來。
這便是愿意聽了。
張煦不由松了口氣,在邊坐下,緩 緩道來。
原來當今圣上登基后大開民間取才的渠道,設立秀才科,寒門庶族子弟亦可參試,隨才錄用。
諸州響應召令舉薦人才,京赴考,分為四科,合格者可授。
張煦所在州縣并沒有舉薦他,因此沒有參與課試的資格。
然而在開考前半個月縣令忽然上張煦家里,親自通知他京考試。
考完之后張煦更是收到了來自臨鶴臺的館請柬。
這一連串跟撞大運似的經歷讓張煦腹中生疑,今日見了裴延裴中書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沾了阿姐的。
聽到這里阿玖眉心鎖,認真地看著張煦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煦,這便宜我們占不得。
我們家雖清苦,但自小阿娘教導,誠實做人,踏實做事。”
張煦點頭,繼續道:“阿姐不是在吳郡李大人家里嗎?為何來了玉京?”
過去幾年阿玖攢下的銀錢大多寄給常平縣書院,托書院轉給小煦,為的是不讓養父知道,不然一筆筆銀錢就打了水漂。
又因阿玖識得的字不多,書信上也沒什麼多余容,張煦幾經周折才打聽到最后一封信是從玉京寄出的。
阿玖把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下。
張煦知道姐姐執著于報恩,自然也理解親近那位大夫人,婢哪里不能做,李府裴府都一樣,反正阿姐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安家。
只是……
張煦斬釘截鐵道:“你不能嫁給裴延。”
阿玖在與弟弟獨時,也是記著自己長姐份的:“關于你參加課試的事,主君確實做的不好,我們不是那等鉆營之人,小煦你也是有才識的,完全可以靠自己得舉薦。
但是,我與主君是互相喜歡的,為何不能親?把事說清楚不就好了嗎,怎麼——”
張煦打斷道:“裴延自說自話安排我參加課試,又進臨鶴臺讀書,今日還帶你去改籍,阿姐你沒看出來嗎,他就是嫌棄你的出,嫌棄你的弟弟。”
阿玖啊了一聲,下意識反駁:
“主君才不會嫌棄我。”
張煦則一副“你真是無可救藥”的表,諷道:“你同他認識多久,就敢如此斷言?”
這一點阿玖倒是無法辯駁,滿打滿算半年多一點。
“還有,”張煦再接再厲,苦口婆心地勸說:“裴延說過明正娶?他們大人有的是私手段,黑的說白的,到時候你一個小姑娘如何自保,怕是哭都]更新,記住++
“另外,父母之命妁之言,他說娶你你就聽信了?他可曾獲得父母答允?到時候他騙得你的子,再來一句他家里人不同意,把你一腳踢開,你要怎麼辦?”
“阿姐,不我們縣里,四都有這樣的實例。
前日我去衙門打聽你的消息,還撞見一個苦主要狀告老爺呢,懷里抱著個娃娃,聽著是要和離,但書吏記下這樁事就沒有后文了,直接讓那子回家,還來了句‘看在孩子面上,吵兩聲,夫妻和睦才是真’。”
阿玖聽得直揪心。
雖然心無比信任主君,但老實說額外的這一切從要娶,實在是一拍即合,仿佛明日就能拜堂結為夫婦,子孫繞膝,恩到老。
“主君的人品完全沒有問題,但太夫人……”阿玖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太夫人從前看好的是秦娘子那樣才華橫溢又有著高貴出的子,而,現在還沒改籍呢,仍舊是奴婢一個。
況且就算改籍,也是借助主君之力,哪怕是小煦幫贖,說來說去那幾十兩銀子不也是因為主君才得以參試,拿到賞銀的嗎。
阿玖越想越難過,抬頭看一眼弟弟,低聲道:“小煦長大了,而我作為姐姐,還沒你考慮的周全呢。”
“阿姐不 要妄自菲薄。”
張煦拉起姐姐的手,像小時候幫他暖手一樣。
娘親走后,姐弟倆相依為命,養父喝醉了打人,阿姐護著他,村里小孩笑阿姐單蠢,是他追了整個村子揍人。
在張煦看來,他們永遠不會拋棄對方,而他的姐姐便是這世上最好的姐姐。
“阿姐,這秀才的名頭我不要了。”
張煦打定主意,神也是異常堅定,“五十兩銀子也還給朝廷,我替人寫信、修家譜,怎麼都能掙到錢,到時候我幫你贖,我們不欠別人的,好不好?”
阿玖急忙搖頭,“這怎麼行,你好不容易考上的。”
張煦揚起笑意:“等縣里下一次舉薦唄。”
“我……我再想想。”
小煦走了后阿玖把自己往床上一丟,深深埋進枕頭里。
若和主君都是普通人就好了,那樣子就沒有那麼多煩惱。
不過那樣的話,他們也不一定有機會相識。
阿玖抱著被子滾來滾去,哀哀嚎,但是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解決目前的問題,便只能倒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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