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程倒了杯溫水，拿棉簽蘸著，替了，“忍著，還不能喝水。”

楊靜清醒了一會兒，又接著睡。楊啟程百無聊賴，把楊靜租的書拿過來看。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楊靜里輕輕哼了一聲。

楊啟程抬頭，發現楊靜睜開了眼睛，“疼”

麻藥作用已經消退，為了止，傷口上還著沙袋。

楊靜只說，“有一點，不是很疼。”

“疼就睡一會兒。”

然而背也疼，又疼又僵。

楊靜輕聲說，“好。”

楊啟程低頭看了一會兒書，抬頭去看楊靜，卻發現并沒有睡。

蹙著眉，牙齒咬著。

楊啟程丟了書，抬手按鈴。

片刻，護士進來。

楊啟程問：“能不能給用點止痛的。”

護士走到楊靜旁，仔細看了看，“我去問問醫生。”

過了半晌，護士拿著小半瓶藥水回來，換上正在輸的，“只能打這一次。”

楊啟程點頭。

護士在記錄卡上寫了一行字，調了調流速，“輸完了按鈴人來換。”

藥水見效很快，不過十來分鐘，楊靜再度合上眼。

晚上六點，今天的藥水終于打完。楊啟程回家洗了個澡，換了套gān凈服，吃過晚飯方又回到病房。楊靜已經醒了，比之前jīng神稍好。

楊啟程問：“還疼不疼”

楊靜搖頭，“好些了。”

楊啟程“嗯”了一聲。

然而楊靜看著他，yù言又止。

“怎麼了”

楊靜支支吾吾，“我……我想上廁所。”

楊啟程頓覺尷尬，輕咳一聲，“cha管子了……”

楊靜漲紅了臉。

楊啟程站起，主回避，“我出去支煙。”

晚上八點左右，陳駿過來探病。

他這回沒給楊靜帶書，而是帶了個MP3.

陳駿一邊給演示怎麼cao作，一邊說：“電都充好了，能用七八個小時，里面有兩百首歌。”

楊靜說“謝謝”。

陳駿在chuáng邊坐下，“其實中午就打算來的，被祝老師去幫忙了。”

“沒事。”

陳駿看，“疼不疼”

“還好。”

陳駿把自己額前的頭發起來，“我額頭上有個疤，能看見嗎”

楊靜瞥了一眼，“不明顯。”

“小學三年級出車禍留下的，fèng了二十多針。我說，小時候把罪都了，以后就會一帆風順。”

楊靜勾了勾角。

陳駿看笑了，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鼻子。

楊啟程在一旁看得想笑，覺得自己電燈泡似的礙眼，便站起往外走。

楊靜忙問：“去哪兒”

“氣，房里一藥味兒。”

陳駿收回目，看向楊靜，“程哥晚上要在這里陪chuáng”

楊靜搖頭，“不知道。”

以楊啟程的xing格，哪里耐得了這個煩，病房里又小又悶，還不能煙。

“那半夜有什麼需要……”

“總有辦法。”

一直盤旋在腦中的疑問再次冒出來，陳駿猶豫片刻，還是說出口，“楊靜，我覺得……程哥和你不像堂兄妹。”

“本來就不是。”

陳駿愣了愣，“那你上回說……”

“我沒說。”楊靜瞥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反正無論如何，他就是我哥。”

陳駿抿角，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題。

☆、(09)病(下)

陳駿坐到九點離開，楊啟程卻仍然留在病房，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九點半，沒走;十點，仍沒走。

十點半，楊啟程去了趟洗手間，回來關上病房大燈，鞋往旁邊chuáng上一躺，吩咐楊靜：“睡覺。”

楊靜無聲笑了笑，語氣倒是平靜，“哦。”

睡了沒一個鐘頭，楊靜醒了，胃里翻騰，頭暈目眩。

氣若游地喊了一聲：“程哥。”

那邊呼吸沉沉，沒靜。

楊靜只得抬高聲音，又喊一次。

便覺黑暗里影騰地坐了起來，“怎麼了”

“……想吐。”

楊啟程急忙開了燈，從chuáng底下拖出塑料盆，坐到chuáng沿上將楊靜上半扶起來。

楊靜著盆子，“哇”一下吐了。

然而一整天滴米未進，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胃酸。

吐過一陣，楊靜躺了半小時，又開始反胃。

折騰大半宿，上傷口開始發疼，胃又似整個翻了過來。

楊靜jīng疲力盡，又痛又難，終于不了，最后偏著腦袋，小聲地哭了起來。

楊啟程一愣，半晌，手按著楊靜的肩膀，“哭什麼。”

楊靜嗚嗚泣，并不答話。

楊啟程有些煩，但也有些揪心。大掌搭在背上，一下一下輕拍，“麻藥醒了是會這樣，明天就好了。”

楊靜鼻頭通紅，眼淚沒鬢邊的發里，額上一層冷汗。

楊啟程不知如何安，只得拿大拇指腹替抹眼淚，“行了行了，別哭了。”

過了一會兒，哭聲漸歇。

楊啟程起將巾打，“啪”一下搭在臉上，使勁了幾下，作一點不溫。

楊靜覺得自己皮都要給他下來了，小聲抗議，“輕點。”

“大半夜不睡，真他媽事真多。”

楊靜笑出來。

“笑屁。”

楊啟程將巾晾起來，又拿棉簽給楊靜蘸水了，“還想不想吐”

楊靜搖頭。

凌晨三點，楊靜終于睡著了。

黑暗里，呼吸沉緩悠長。

楊啟程聽著，也合上了眼。

第二天，楊靜被準許開始吃流食。然而食yù不振，一碗稀飯只能喝下一半。

楊啟程總不耐煩，卻也沒有哪一次真的撇下不管。

到第四天，醫生給楊靜檢查以后，囑咐可以開始下地運了，最好每天上午和下午各走半個小時。

楊靜一傷口就疼，然而怕腸子真的糾在一起，只得每天咬牙從chuáng上爬起來，佝著腰，在楊啟程偶爾的嘲笑中繞著房間和走廊慢慢散步。

這天，缸子過來探，一來就看見楊靜cha著腰，蝸牛似的慢慢挪。

缸子笑問：“你程哥呢”

“病房里。”

“你不進去啊，外面冷。”

楊靜苦著臉，“我還要走二十分鐘，缸子哥你先進去吧。”

缸子推門一看，楊啟程翹躺在病chuáng，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小說。

“喲，您擱這兒度假呢。”

楊啟程瞥他一眼。

缸子拉了張椅子坐下，“楊靜還有幾天出院”

“三四天。”

“跟你說的那事，考慮怎麼樣了那邊要確定名單，你要是不去，他們找別人頂上。”

楊啟程丟下書，從chuáng上坐起來，“我再想想。”

“怎麼娘們兒一樣磨磨唧唧，去不去。一句話的事。”

楊啟程煩躁，“明天給你答復。”

缸子瞅他，往門外努了努，“不放心”

楊啟程沒吭聲。

“在學校不會出啥事兒，不還有那個厲老師嗎”

楊啟程蹙眉，“關什麼事。”

缸子笑了，“對你有意思，看不出來楊靜是你妹妹，肯定會格外照顧。”

楊啟程不以為然。

“反正都是混吃等死，換個混法，即便不，再不濟還能比現在更差”

缸子也懶得諄諄教誨了，瞅見柜子上有盒糙莓，拆開來往自己里塞了一個，嚼兩下，搖頭，“不好吃，你買的”

“三十塊一斤，我買得起”

缸子笑了，“哦，上回那小子買的對楊靜很上心嘛。”

正說著話，楊靜推門進來。

缸子一看時間，差不多得去吃晚飯了，便問楊啟程:“出去吃飯”

楊啟程起，“去。”看了看楊靜，“想吃什麼”

“隨便。”

“哪有隨便賣。”楊啟程白一眼，披上外套，和缸子一道出門。

楊靜躺在chuáng上看了半本書，楊啟程拎著飯菜回來了。

有菜有湯有粥，特意避開了發。

楊靜把飯盒一一打開，坐在chuáng沿上。

喝了小半碗湯，抬頭看向楊啟程，小心翼翼征詢：“程哥，一會兒能不能陪我到樓下走一會兒，樓里空氣悶。”

楊啟程看，“你能走”

“我慢點，可以的。”

十一月的夜晚，風已有些料峭。

楊靜病號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腳下穿著棉拖鞋。剛剛吃飽飯，上很暖和，并不覺得冷。

楊啟程腳步放得很緩，然而即便這樣，楊靜仍是比他慢，兩人隔了三四步的距離。

空氣中有枯葉和冷霜的蕭索氣息，燈下，從里呼出的氣變小團小團的白霧。

他們從住院部走到了前面的門診大樓，大樓旁有個寬敞的糙地。

楊啟程抬頭看了看，糙地旁錯落支著幾個木凳，“坐不坐”

楊靜點了點頭，“那坐一會兒吧。”

楊啟程卻沒坐下，點了一支煙，蹲在一旁默默地。

木凳旁有一株高高的狗尾糙，楊靜一把揪起來，在自己手指上繞了幾個圈，松開，又繞幾個圈……微微轉過頭，看向楊啟程。

他這幾天沒好好刮胡子，下上一圈青的胡茬，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比平時更兇。

然而楊靜并不怕他，即便他一不耐煩了就會滿口冒臟字。

“程哥……”楊靜輕聲開口，“我聽見你和缸子哥說的話了。”

楊啟程頓了一下，偏頭看。

“你想做什麼事就去做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楊啟程輕哼一聲。

“我不想你打夜場，太危險了……”

“你懂什麼。”

楊靜沒反駁。

有風chuī過來，起鬢邊的頭發，從耳朵過。

狗尾糙被纏斷了，手指上有淡淡的糙味兒。

“程哥，我沒別的親人了。”

風將這句低語chuī散，然而楊啟程聽見了。

……我沒別的親人了。

我只有你。

我不想你打夜場，太危險了。

楊啟程微微瞇起眼睛，咬著煙，卻半晌沒。

最后，他站起，猛吸一口，淡藍煙霧霎時消散于風中。

“你懂什麼。”他仍是說。

楊靜抬頭看他，“好不好”

眸子清澈而深沉。

等了許久，楊靜在越發沉重的沉默之中，漸漸覺得有些冷。

楊啟程終于開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楊靜忙問，“什麼”

“認真讀書，考個好高中，好大學。”

楊靜毫不猶豫，“好。”

楊啟程哼一聲，“數學才63分，答應得倒是輕巧。”

楊靜嘿嘿笑了一聲，眼睛里亮晶晶的。

楊啟程看，“冷不冷”

“不冷，我想再坐一會兒。”

楊啟程將上外套下來，往背上一搭。

這是件皮夾克，上面有淡淡的膻味，襯很暖，還帶著楊啟程的溫。

楊靜抓住外套，“你不冷嗎”

“不冷。”楊啟程了子口袋，“你坐著，我出去買包煙。”

楊靜點頭。

楊啟程影漸漸遠了，繞過門診大樓，消失在夜里。

楊靜抓了外套，著脖子，輕輕了鼻子，嗅了一下。

等了十來分鐘，楊啟程的影又出現在拐角。

朝著這，越來越近。

最后，他停在跟前，“走不走”

楊靜點頭，緩緩站起。

楊啟程仍是走在前面，楊靜跟在他后，慢慢的，一步一步。

·

幾天后，楊靜出院了，但還不能上學，就又暫時住回了扁擔巷。

又過十來天，楊啟程和缸子要跟著車隊藏。臨行前，楊啟程聯系厲昀，委托去找舍管協商，在一樓給楊靜另找個chuáng位，方便進出。

厲昀慡快答應，很快將此事辦妥。

楊啟程為了謝，踐行上次的承諾，請吃飯。

楊啟程在約定地方等了約莫十五分鐘，厲昀打開電話問座位。楊啟程到門口去接，一推門便見厲昀正站在夜中微微探頭張。

穿了一件杏的風，沒有像平常一樣扎馬尾，的發垂在肩后。

楊啟程出聲：“厲老師。”

厲昀轉過來，看見楊啟程，沖他微微一笑，“久等了，路上有點堵車。”

楊啟程搖頭，“沒等多久。”

到了座位，厲昀將外套下來搭在椅背上，捋了捋頭發，在楊啟程對面坐下。

楊啟程將菜單遞給，“請點菜。”

厲昀推拒，微微笑著，“我沒來這里吃過，楊先生你點吧。”

有沒有忌口”

“不能吃蝦，容易過敏，其他都可以。”

楊啟程點頭，翻了翻菜單，喊來服務員點了幾道菜。

等上菜的時候，楊啟程給厲昀倒了杯熱茶。

厲昀笑了笑，捧著杯子抿了一小口，“天氣開始冷了。”

楊啟程點頭。

厲昀看向楊啟程，“聽楊先生的口音，好像不是旦城本地人”

“暮城的。”

“我大學的時候，在暮城山區支教過半年。”

楊啟程看，“哪個山區”

厲昀報了一個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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