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登抿了抿,沒有回應。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百試不爽的戰。
若要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這面“巖壁”,那麼唯一可選的計策,就只有發奇襲!
派出一支敢死隊充當“正兵”,在正面吸引敵軍的注意力,使敵軍無暇它顧。
接著,再派出一支銳部隊充當“奇兵”,繞後,襲敵軍。
如此,便有機會一戰功!就理論而言,這計策無疑是最適合當下的新選組的。
但……姑且不論其他,是如何組建那支負責吸引敵軍注意力的“正兵”,便是一個大麻煩。
敵軍的火力無比兇猛,並且佔據倒的地利。
“巖壁”前方的草木樹石被徹底清空,假使正面強攻,便會完全暴在敵軍的槍口下。
在沒有任何遮蔽的空地上跟敵軍展開正面鋒,一直堅持到“奇兵”完任務……稱之為“九死一生”,似乎都顯得程度太輕而不當了。
新選組的隊士們再怎麼勇猛頑強、訓練有素,也終究是凡胎。
強行派他們去打這種十生九死的戰鬥,他們也會到心虛,也會到害怕。
因此,必須得派一強人去統領這支“正兵”,方可讓他們鼓起戰鬥的勇氣!
首先,此人要擁有足夠高的威,能夠讓隊士們全心地信任他、追隨他。
其次,他要備過的才能,能夠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做出準確的決策。
最後,他要有足夠的勇氣,不懼槍林彈雨,敢於直面這嚴峻的挑戰。
綜上所述,最佳人選無疑是青登本人。
假使青登領頭,新選組隊士們自然會勇往直前,個個以一當十、以十當百。
不過,讓青登去統領“正兵”,純屬是殺用牛刀。
甭管“正兵”如何,此計的勝負手在於“奇兵”。
倘若“奇兵”沒能完“繞後,奇襲敵軍”的任務,任憑“正兵”再怎麼頑強也是白搭。
因此,調出以青登、總司、齋藤一為首的兵強將,由他們來組“奇兵”,使“奇兵”的戰鬥力最大化才是最優解。
況且……說得直白一點,青登理應遠離這種被挨打、死傷率奇高的戰鬥。
相比起抗敵軍攻勢的“正兵”,繞後襲的“奇兵”的生存率無疑要高得多。
如果青登出了什麼意外,那這仗就到此為止了,沒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那麼,除了青登本人之外,其邊符合上述條件的人……就只有山南敬助了!山南敬助是新選組的總長,更是秦津藩的元老重臣。
其威之高,自是不必贅述。
因為格溫厚,寬以待人,所以他很隊士們的戴。
在“號召力”這一方面,不論是總司還是齋藤一,全都差他一截。
毫無疑問,此時此地,唯有他能此大梁!只是……這樣的話,就等於親手把山南敬助推向火坑……
正面迎擊這刺蝟般的“巖壁”……連青登都不能保證全而退,遑論山南敬助?一想到這兒,青登不心生躊躇,遲遲沒有作聲。
山南敬助像是看穿了其心思,微微一笑:“橘君,關東的萬千子民都在等著你的馳援,值此要時刻,你可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嗯,我明白。”
青登以沙啞的聲音這般說道。
語畢,他閉上雙目,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氣。
頃,他睜開雙目,面朝山南敬助,目堅定,一字一頓地正道:“敬助,拜託你了。”
山南敬助坦然一笑:“明白!”
看著對方這欣然領命的模樣,青登眸微微閃爍,“堅定”中浮出一“猶豫”。
不過,他很快就抑制住這“猶豫”,使其轉瞬即逝,變回堅定、毫不搖的強模樣。
他從懷中拿出懷錶,看了眼時間:“半個時辰後,開始進攻!”
“苦戰在即……敬助,你先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山南敬助輕輕頷首:
“也好,我還沒吃午飯呢,我的前快到後背了。”
青登隨口道:“我也沒吃飯,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他前腳剛說完,後腳山南敬助就揚了下眉:“哦?那還真是巧了。”
他說著從懷裡出一個乾淨的布包,然後輕輕掀開布面——裡頭放著十幾個尚留餘溫的飯糰。
山南敬助的飯量並不大。
這麼多飯糰,顯然是兩、三人的份量,他本不可能吃完。
“橘君,我恰好準備了一些飯糰。機會難得,咱倆就在這兒吃頓飯吧。”
在說到“恰好”這個字眼時,山南敬助特地加重口氣,並且朝青登投去調侃般的目。
青登見狀,啞然失笑,以手勢表示“悉聽尊便”。
二人找了塊還算平整的大石頭,並肩相坐,一邊眺遠方的天際,一邊啃著手中的飯糰。
這一霎間,縈繞在二人周的氛圍發生顯著的變化。
變得寧靜、祥和……彷彿連時間的流速都慢了下來。
忽然間,在啃完手裡的第一個飯糰後,山南敬助冷不丁的開啟話頭:“橘君,我曾經想過離新選組。”
“……”
“橘君,我曾經想過離新選組。”
“我聽到了,不必重複一遍。”
青登緩緩放下手中的飯糰——就在剛才,這隻抓著飯糰的手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扭頭看向旁的山南敬助,表認真:“敬助,即使是說笑,也別拿這種事來打趣。”
《新選組法度》第二條:不可擅自離組織。
如有犯者,斬首示眾!
不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當逃兵”都是一件可恥的、絕不能容忍的事。
面對青登的嚴肅告誡,山南敬助出平靜的笑意:“橘君,我沒有在說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很認真地考慮過是否要離新選組,變回一介浪人。”
“……可以讓我聽聽理由嗎?你為什麼想要離新選組?你討厭新選組嗎?還是對我或是對誰有所不滿?”
“並非討厭新選組,更非對什麼人有所不滿,要說的話……大概是到迷茫吧。”
“‘迷茫’?這算什麼理由?”
“自上以來,我們南征北討,打了一場接一場仗,擊敗了一個接一個強敵,可我總覺我們像是在一個泥潭裡瞎轉悠。”
“你以前好像有跟說出過類似的慨。”
“是的,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對你發出這樣的慨了。也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萌生出‘退出新選組’的念頭。”
說到這兒,山南敬助停了一停,咧了咧角,頰間掛起似笑非笑的古怪神。
“我雖是劍士,但我的在其實是很傳統的儒生。”
“我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修,齊家,治國,平天下’。”
“用自己的雙手,開創太平盛世——我正是秉持著這樣的理念,才一直戰至今。”
“我盡信我所揮舞的劍乃當之無愧的‘義劍’,直到……某一天,我看著那些被我們斬斃的尊攘志士,一個此前從未有過的念頭在我心中浮現:我的所作所為真的是正確的嗎?”
“打從那時起,我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愈發迷茫,愈發懷疑自。”
“不知道自己目前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確……”
“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幹的這些事,是否真的是在‘平天下’……”
“每天都是混混沌沌的,覺自己如陷五里霧中。”
“漸漸的,我不想著:若是離開新選組的話,我是否就能以全新的目來審視自己?進而找到正確的道路?”
這時,青登倏地話進來:
“你這只不過是在自暴自棄吧?”
“因為鑽牛角尖,想不到一個足可說服自己的答案,所以乾脆什麼都不想了,也什麼都不想幹了,只想著逃離此地。”
山南敬助怔了怔,隨後苦笑道:“你說得沒錯,我無從辯駁。”
青登神複雜地盯著山南敬助,略作思忖後正道:
“敬助,你若想離開新選組的話,大可來找我。”
“雖然捨不得你,但我尊重你的意願。”
“我會以合法正規的流程來為你辦理退隊。”
“只要別犯《新選組法度》,那一切好說。”
“你若是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擅自離隊伍……老實說,我會很難過的。”
“為了維護新選組的紀律,我會於第一時間派出快騎將你抓回來,然後……依法斬!”
“哪怕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留的。”
“我能給予你的優待,頂多就是改‘斬首’為‘切腹’,讓你死得面一點。”
山南敬助輕輕頷首:
“我明白。”“軍紀就是軍紀,不容挑戰。”
“若因私人而對我網開一面的話,那新選組的紀律可就要垮了。”
“實不相瞞,我甚至已經想好了:在刑那天,就指名你來當我的介錯人。”
“能夠死在仁王刀下,我也不枉此生了。”
青登氣笑似的“呵”、“呵”兩聲。
“饒了我吧,讓我親手砍下摯友的腦袋?你是想讓我餘生的每一個晚上都在噩夢中度過嗎?”
二人這不著調的對話,使原本略顯張的現場氛圍變舒緩不。
山南敬助的面部表變回平靜的微笑。
“橘君,放心吧。”
“現在的我,已經完全沒有隊的想法了。”
“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指名你來當我的介錯人。”
聞聽此言,那縈繞在青登眉間的消沉緒頓時消散大半。
“……敬助,容我多一問,你是經歷了什麼才讓你打消‘隊’的想法?”
山南敬助輕笑幾聲:
“這都要歸功於原田君啊。”
“左之助?”
突然的原田左之助,使青登不愣了愣。
山南敬助自顧自地繼續道:“多虧了原田左之助的那番建言,讓我撥雲見日,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言及此,他倏地坐正子,一臉嚴肅地直視青登。
“我的雙眼已無法分辨‘義’與‘邪’。”
“哪些想法是正確的、哪條道路是錯誤的,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但是,唯有一點是我很確定的,那就是橘君你擁有改變世道的能力!”
“如果是你的話,或許真能使我的理想得以實現。”
“因此,我已下定決心——我會全心地信任你,追隨你!”
“只要是你的決斷,我就會聽從;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就會執行。”
“我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全都賭在你上了。”
“賭你就是那個能實現我理想的人。”
“賭你就是那個能平天下的人。”
“既然押上這麼大的賭注,那就不容我中途掉隊了。”
“不論我們腳下的這條道路是通往極樂盛世,還是通往十八層地獄,我都會奉陪到底!”
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山南敬助,這時難得地用上高昂的語調。
青登怔怔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後才半開玩笑地開口道:
“雖不清楚左之助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但看樣子,他似乎是對你說了很不得了的話啊……”
“所以,你突然向我掏心挖肺,傾盡肺腑之言,是想做甚?”
“你可別告訴我,是因為接下來的戰鬥很兇險,自己很有可能會死,所以想要搶在自己還能說話的時候,把深藏已久的心裡話一腦兒地說給我聽。”
山南敬助莞爾: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
看著一臉坦的山南敬助,青登先是無奈地笑了笑,隨後換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口吻:
“敬助,你剛才說你要全心地信任我、跟我……既然如此,那你可不能掉隊啊。”
“如果你中途掉隊了,那還怎麼陪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