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采、問名之期,楊凌來到乾清宮正殿,只見乾清宮丹陛上教坊司的人正在演奏禮樂,正殿,一大幫太監、宮,忙前忙后地布置著,殿中臨時設了兩張桌子,鋪上杏黃緞子桌布,一桌上面放“節”,另一桌上面放著“問名”詔書,旁邊盡是準備送往五軍都督府都督都知夏儒夏大人府上的禮。
今日皇帝大婚,劉瑾幾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自然沒有面的機會,楊凌找不到幾個識的大人,自在殿下站定,待欽天監監正莫道維神氣活現地宣布吉時已到,楊凌才瞧見正德皇帝打扮得齊齊整整在、侍衛、太監簇擁下隆重登場,在樂曲聲中步乾清宮正殿升座。
有資格前來恭賀道喜的文武百、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萬歲。宣制奉詔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詔,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夏大人府上納采,問名。
這些程序楊凌已背得滾瓜爛,旁邊又有禮部鴻臚可以有樣學樣,趨進趨退的倒也似模似樣,奉了圣旨,禮部鴻臚任正使持節、楊凌任副使捧著問名詔書,儀仗、鼓樂頭前開路,自乾清宮出發,打開午門浩浩直奔夏府。
負責護衛儀仗的侍衛統領是苗逵,一路上正副二使并轡而行,苗逵自在側后率領馬監和大漢將軍儀仗,待到了夏都督府上,夏大人跪接天使了,把寫著兒姓名、簡歷、生辰八字兒等容的“表”呈正天使,設盛宴招待天子使臣時,苗逵才得以與楊凌同桌而坐, 至于儀仗、鼓樂和侍衛,只能蹲在院中捧著大海碗帶菜帶飯的勉強吃上一口了。
楊凌與不悉的員不善言談,但他雖是副使,卻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外臣,而皇帝的近侍,皆與他好,夏儒雖然馬上就要貴為國丈,也深知兒要皇上寵,不得皇帝最寵信的外臣子配合,因此對楊凌極是熱。
楊凌等人納采、問名完畢,還要回宮覆旨的,所以夏家準備的酒水都是度數較低的江南米酒,清香中帶著糯甜,天氣炎熱,這酒極解的,楊凌不免多喝了幾杯。
他趁鴻臚和夏都督談之際,喚過夏府一名仆役,問明凈手之,起向同桌眾大人告了罪,折向茅房走去。
那家仆殷勤地將他引至側院,指明地方便退了開去,今日夏家裝飾的富麗堂皇,花團錦簇,便連茅房口上也掛上了大紅綾,夏家的茅房砌得如同花閣一般,門口兒為了遮擋,植了幾棵櫻桃樹,紅瑪瑙似的櫻桃嘟嘟嚕嚕綴滿了枝頭。
楊凌拂開一枝探出的樹枝,走進去解手之后剛要離開,苗逵也閃走了進來,楊凌想起苗逵是個太監,解手的時候自已在旁邊必然有點兒令他難堪,忙笑道:“苗公公,下先回席上去了”。
苗逵退了一步,擋住他去路,微微探頭向外看了一眼,這才呵呵笑道:“楊大人且慢,咱家跟來就是想和楊大人攀攀,給你我行個方便的”。
楊凌心中一,不聲地道:“苗公公此言怎講?還能對楊某說個明白”。
苗逵微微一笑,說道:“咱家是不見真佛不燒香,今日舉實是一片赤誠,廠督大人難道還信不過咱家麼?”
楊凌心中暗吃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八虎之中必有人與苗逵沆瀣一氣,籌建廠是正德皇帝昨日臨時起意,當時殿中并無小太監侍侯,就算兩廠一衛如何了得,也不可能無孔不到這般地步,除非劉瑾、谷大用、馬永、戴義四人中有苗逵的心腹。
楊凌心中暗暗吃驚盤算,臉上卻堆起笑意道:“哦,原來苗公公說的是這件事兒,呵呵呵,楊某不敢相瞞,皇上忽然下了這麼個旨意,楊某也正丈二金剛不著頭腦呢,核計著過上幾天沒準兒皇上的心思就淡了,所以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也沒敢往外張揚,不知苗公公說的方便是......”。
苗逵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嘿嘿笑道:“咱家奉先帝爺旨意重開西廠還沒多久,這事兒多有些經驗。說起來今后你我都是要為皇上辦事的,楊大人籌辦廠如果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只須一句話,咱家畢定全力協助。”
楊凌淡笑道:“多承苗公公關懷,要說起來東廠開了有些年頭了,西廠也有先例在前,楊凌就算奉了圣旨新建個廠,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小打小鬧罷了,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說來實在沒有什麼可辦的,不敢勞公公費心”。
苗逵本也沒指楊凌答應,聽了楊凌的話,苗逵收了笑容,表凝重地道:“楊大人,外廷對于咱們廠衛可是一點好也沒有,至于咱們廠衛部,東廠錦衛是穿一條開的,西廠雖說有督察東廠、錦衛的職責,可是他們樹大深,實力雄厚,咱家可是在范亭、張繡手上吃了不啞虧。
咱家做了這西廠廠公,人人看著風無限,可是每日里提心吊擔,生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中,哪象面子上那麼好過?楊大人一開廠,不但對他們有掣肘之權,而且還要將司禮監稅察之權奪于自已手中,簡直是將他們的一條大財路給斷了,恐怕......到那時滿天下的東廠番子和錦衛都要絞盡腦想著尋大人的病了”。
他惻惻地一笑,道:“擋著他們財路的人,向來只有死路一條,楊大人不擔心一朝失手里翻船麼?錦衛一百八十道酷刑,烹煮、腸、鋸割、斷椎、灌鉛、梳洗,每一樣都是能讓鬼聽了都發抖的酷刑,而且大人有家室之累,就算圣眷正隆,也架不住東廠錦衛有心算計吧?
咱家這西廠是以馬監為班底,如果咱家沒有料錯,楊大人立廠,必以神機營中親信籌組,你我嫡系同出于軍中,彼此可謂大有淵源,所以咱家才冒昧進言,不知楊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聽了這才恍然,他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自已雖同錦衛有著切關系,但一旦發生利益沖突,就算張繡肯放過自已,錦衛整個權力層也斷然不肯甘休,而東廠、乃至東廠背后的司禮監,被自已搶去稅監之權,更是絕不會放過自已。
苗逵如此開誠布公,就是料到了自已必然面臨的局面本沒有選擇的余地。看來西廠重開,攤分了東廠和錦衛的部分權力,明里暗里已經遭到東廠和錦衛的打了,所以苗逵才迫不及待地想拉自已作為盟友。
這對自已來說實是難得的機會,這件事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如果自已真被推上那條路,那就是沒得選擇的選擇。楊凌想到這兒,當機立斷道:“楊某自奉了圣旨,心中也自忐忑不安,如果有苗公公提點幫助,那是楊某的福氣,彼此合作,楊某求之不得”。
苗逵眉梢兒一挑,呵呵笑道:“好,咱家沒有看錯人,楊大人果然爽快,如此我們便一言為定”。
苗逵說著舉起手來,與楊凌輕輕相擊三掌為誓。
西廠廠公苗逵、廠廠督楊凌,便在當今皇后娘家的茅廁之中定下了合作大計……
泰陵上,一群蓬頭垢面、衫襤褸的囚犯赤著腳,拖著嘩啷作響的細鐵鐐,在監工的號子指揮下,努力地拉著纖繩。地上鋪著一排細木,數十條繩索系著一只碩大無比的石,正在向工地上拖運。
但是這些囚犯只能負責地面工程和周圍的河道清理、果樹栽種等工作,要害地方是絕對不許他們經手的,如果要這些囚犯進到地宮作工,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要給皇帝老兒陪葬啦。
此時運往工地的石,甲上方是一雕的一座圣號石碑,整只石因此奇重無比,子前傾與地面幾乎了三十度角的囚犯群中,忽地有個犯人肩頭的繩索斷了,那人猝不及防,一頭栽到地上,嗆了一土,下鄂頓時鮮淋漓。
他吃疼之下還未及慘呼,劈頭蓋臉又挨了監工幾鞭子,得裂破裂,出后肩細皮白,被已綻流,痛得他一哆嗦,攸地扭過頭來兇狠地瞪向那監工。
這監工也是牢犯,只是與工頭關系較好,才得了輕閑差事,本來就是兇神惡煞的人,被人多瞧一眼都能刀子的貨,見這面目清秀的犯人竟敢不服氣,不冷笑道:“狗狼養的,還敢瞧老子?”說著長鞭呼嘯,“啪”地又是一鞭子,得那犯人一激靈,頸上頓時鮮淋漓。
這挨打的囚犯就是南京禮部尚書王瓊之子,工頭兒早得了戴公公的囑咐,對這個新來的囚犯要好生照應,平素什麼活苦、什麼活臟就安排他去干什麼,吃飯最后一個,睡覺挨著馬桶。
那些犯人原本就喜歡欺負新人,瞧見工頭兒舉,更是有心買好,這個眉清目秀、一表人材的書生,被他們呼來喝去,折騰的苦不堪言。
可是這個一看就是不通事務的紈绔子弟,剛來時畏畏怯怯的象只兔子,慢慢的卻象胎換骨似的,變得越來越堅強,這些本來就是苦力出的犯人也苦不迭的苦活累活,他居然咬著牙了下來。
前日晚上,有個好男風的囚犯趁他疲憊不堪呼呼大睡時,想下他子弄弄這個細皮的書生,他驚醒過來后竟象野般一聲嘶吼,撲過去咬住那人耳朵不放,最后被人拉扯開時,他竟將那人耳朵整只撕下,大口吞咽下去,角跡淋漓如同魔鬼。
這一來倒把那些囚犯震住了,普通的犯人就此不敢再隨便欺負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年輕人。王景隆從刑部大牢剛剛解往泰陵時,閣三大學士的子就到了,這三個人便是相王岳也不敢不給幾分面子,何況戴義,所以他不得不打消將王景隆整死的念頭,但既是欽犯,讓他吃些苦三位大學士也無話可說。
如今的王景隆,再不復當日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披頭散發、臭氣熏天,和那些囚犯毫無二狀,那監工見他挨了一鞭子竟不畏怯,瞪著一雙野般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已,不惱怒,手中長鞭刷刷地下來,怒喝道:“作死麼?還不快去干活,當老子不敢打死你?”
此時兩輛送菜的騾車晃晃悠悠地從旁邊經過,車上販菜老板瞧見有人挨打不笑道:“哎喲,大爺您可悠著點兒,這鞭子耍得是好,可這鞭梢兒一個不小心,莫要鉤走了小的眼珠子”。
這菜老板話說的風趣,又開口奉承那監工犯人是大爺,那監工覺得甚有面子,不覺呵呵一笑收了手,得意洋洋地道:“怕個甚麼,我這鞭子二丈外能滅得了蠟燭,還能刮到你臉上去,哈哈哈,過去過去”。
王景隆激地瞧向那販菜老板,目到子忽地一僵,眼中放出狂喜的芒,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販菜老板旁坐著的幫傭。
那人四十多歲,面目平庸,看起來毫不起眼,但王景隆一眼就認出他是父親邊追隨三十多年的書房管事王平,王平對父親忠心耿耿,漫說王家現在還沒有倒,哪怕王家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他也不會拋棄舊主,如今父親已去南京赴任,他扮作菜農到陵上作什麼?
王景隆的心不怦怦急跳起來,王平瞧見小爺被折磨得幾乎不人形,眼淚幾乎下來,他急忙使個眼,攸地轉過了頭去,趁人不備拭去眼角淚水。
王景隆會意,乖乖地走回去系好繩子隨著監工的號子努力地拉石,這一刻他渾熱沸騰,似乎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父親沒有忘了他,父親為了自已,竟然甘冒殺頭之險,派人來救自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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