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厭惡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鄢高才緩緩轉過去,腳步遲滯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楊凌見了更氣,恨聲道:“難怪人稱鄢大神兒,泥雕木胎,誤國害民!”
這句話說完,鄢高才的子陡地一震,好象風中的枯葉一般簌簌直抖,他轉過來,臉已紅如,聲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楊凌冷聲道:“本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讀你的圣賢書,本無論如何辱不到你的頭上,可你既出仕為,任一方父母,總該為姓辦點事,但是你在這里可曾有過一點政績?庸碌無為,尸餐素位,便是損民害民,難道本說的不對麼?”
鄢高才額頭青筋一地都跳了起來,本來清朗的一張臉猙獰的有點嚇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幾步,兩旁侍衛擔心他怒極傷害大人,立即躍出攔在前邊。
只見鄢高才抖擻著袖子,紅著眼睛、雙手屈如鷹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兩榜進士,在這窮山惡水,舉目無親,上只知錢糧稅賦,治下刁民虎狼之兇,三班衙役如倉中之鼠,縣丞主簿似宦海游魚。
每有擊鼓告狀者我心驚跳,不問是非黑白先問蠻漢番夷,攪混水和稀泥,到頭來袒蠻蠻不近,疏漢漢不親,弄得我兩頭氣上下。枉我清正廉潔、心懷高遠,為一任,做到這個份上,有誰比我慘啊?誰~~敢~~比~~我~~慘~~啊?”
楊凌嚇了一跳,這位仁兄說的手舞足蹈、聲淚俱下,倒似其中大有,楊凌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也毫不在乎什麼欽差威嚴,他忙安幾句,人給這鄢大神兒看座,要聽他說個明白。
鄢縣令看來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劃腳,慷慨激昂地訴起苦來,這人雖然是兩榜進士出,滿腹的才學,可是激之下也是語無倫次,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想起什麼就說什麼,楊凌耐著子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一個大概:
原來這事兒又得從大明立國之初說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將第十五子朱椿分封于四川,當時分封于各地的藩王針對屬地或多或的反抗,皆是采用廣屯兵馬武力鎮的方法。蜀地民族眾多,元朝統治時就飽武力欺凌,所以各部族首領對于蜀地的這位新統治者皆懷有敬畏恐懼之心。
不過有‘蜀秀才’之稱的朱椿到了四川,卻不興兵馬,而以禮教厚待各族,還把大儒方孝孺請來,傳播教化,這一來令嚴陣以待的各族首領大為意外,其化,許多部族都接了蜀王的統治,蜀王也對他們十分厚待,不但劃定了各族的轄區,而且在律法上、經濟上對他們都十分寬容,并以此作為蜀中安定之本政策。
可是這一來也種下了禍,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諸族,為了突出自已仁賢厚的品德,以致已經有些放縱和過于寬容了。而各族第一代會過元朝和明朝不同統治的酋長們也早已過世,這些新的繼承者們對于蜀王府的厚寬容從小習以為常,不但不知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風剽悍、與漢人往來的都掌蠻最為突出。比方說災年救濟,由于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撥付的賑災銀兩、被,都可著他們先行撥付,都掌蠻人沒有儲蓄習慣,收到錢全換了酒,手里空了便理直氣壯地又去討要,這自然引起本來賑濟資發的就不足的漢人不滿。
當地員甫一上任,上司諄諄教誨的就是懷安,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顧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后任員自然謹小慎微,但凡涉及蠻族的事,皆瞻前顧后,忍氣吞聲。
當地漢蠻百姓集市易,稅賦收的是不同的,都掌蠻甚至不,稅吏們也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對漢民則分文不讓。漢蠻易產生了糾紛,一旦鬧上公堂,員一見其中一方是都掌蠻人,便有理嚴懲漢人,無理輕罰蠻人,使這些蠻人愈加驕橫。
這種府無條件地偏袒,致使漢人同他們易毫沒有保障,商賈自然不愿意和他們往,這一來他們又認為是漢人岐視他們,于是強買強買時有發生。
雖說這坐江山的漢人,本地的兒也是漢人,可是在這兒,漢人反而了數民族,再加上府為了息事寧人對蠻人的偏袒,漢人心中積怨越來越多,對朝廷府他們再無信賴親近。
蠻人雖到諸多偏袒,對漢仍敵意甚深,而且認為朝廷和漢人弱可欺,行事愈發變本加厲。這一來府沒有任何一方支持,也就無法發揮作用,了一個沒用的擺設,失去控制的雙方矛盾也便越來越嚴重。
楊凌聽到這里,搖頭道:“矯枉過正!以由來界定律法的寬嚴、以貧富來界定稅賦和賑濟的薄厚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如果以種族來界定律法的寬嚴和稅賦賑濟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這種不平等卻只會造相互嫉恨、岐視。怨恨越積越重,總有厚積薄發的一天。”
“著哇!”鄢縣令一聽這話如遇知音,興的滿臉通紅,奔到楊凌面前唾沫橫飛地道:“下曾就此事上書南京戶部,指出如今恩優渥、教化懷已經變相為賜予特權,貽害無窮啊。
現在蠻人覺得自已可以凌駕于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囂咆哮,本不將朝廷放在眼里。此舉又傷害了在此定居的漢人百姓,使他們要麼遷往他鄉,要麼有了恩怨便私相解決,從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卑職忍氣吞吐,縱容都掌蠻的結果,就是都掌蠻視我如無,漢人百姓恨我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蠻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職攪混水、和稀泥的判案之法弄寒了心。縣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本就不上縣衙上告了,稅吏上街他們也心懷怨恨,滿腔怒火,時常尋釁滋事。可卑職..........卑職也是有口難言啊”。
楊凌不聲地了臉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離片段,以前的事在他腦海中已經淡忘很久了,可是這時忽然清晰地記起了那個片段:
那是剛剛上班不久吧,去某邊塞城市旅游,被佩著刀瞪著眼一臉胡子很兇悍的當地人強賣給他一塊‘玉石’,蛋大的‘玉石’,從八百塊主減到八十塊。找誰說理去呀,市場管理員和警察都只會勸他息事寧人,他也只好花錢買平安了。
唉!當時要是邊有伍漢超或者劉大棒槌這樣的死忠兄弟跟著,至于那氣嘛。把對落后地區的扶持優待變質為在對其他種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礎上的特權,只會讓他們不斷提醒自已種族的不同和優越,挑起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憤怒,時間越長,這種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這樣的政策,雖可保得一時平安,又怎麼可能長治久安?
楊凌托著下悠悠嘆了口氣,這才發現鄢縣令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忙點點頭道:“唔,本明白了,這事兒你雖有責任,也是此地場的積習弊病,非你一人之過。唉,方才本過于沖,還請鄢大人勿要見怪,且請穿回,再坐下回話”。
鄢縣令拱手道:“多謝大人,卑職正要說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楊凌神一振道:“哦,這次爭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縣令道:“是,此地有戶人家,姓柳,開油作坊的,一日有幾個都掌蠻人提了獵來的山上門換油,見那人家姑娘長的俊俏就調笑了幾句,咱們漢人風氣嚴謹,自然難以接。店老板大怒,便要趕他們出去,不和他們換油了,結果那幾個蠻人和他對罵幾句,刀便刺死了他。
下慚愧,在縣治上確實無所作為,可是人命關天,這事可不敢打馬虎眼了,所以本縣聞訊后就率著衙差去追那伙兇徒,在銅鼓嶺追上了他們,拿住了三個,往縣城押解途中,他們村寨的人得訊趕了來,百十號人持棱槍彎刀,氣勢洶洶,下無能,只能帶著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們劫回去了。
本縣皂、壯、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門子、子、轎夫一共也不過百十來人,實在難以對付這班目無王法的兇徒,本縣又無駐軍,下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馮見春臉上一紅,微微出不安之。鄢縣令忍了兩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場上最忌諱當眾指摘上的不是,這個名聲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場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縣令也不以為意,一鼓作氣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忍平息,以和為貴,蓋因捕其一人,必拔寨來救,若制其一寨,則舉族來援,蠻人不識王法,野難馴,那時事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撥了二十兩銀子,讓下安那戶姓柳的人家。”
鄢縣令搖頭嘆道:“這樣做不啻于飲鳩止。試想當眾殺人,往自已的村寨一躲就沒事了,眼見此此景,就是換了下這樣讀過圣賢書的人,見到王法全無威懾,怕也要肆無忌憚、快意恩仇了。
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長蠻人氣焰、寒了漢人民心,奈何到了這一步,蠻人之驕橫早已養,猶如龍之逆鱗,只可,不可拂,否則立生事端以挾府。下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的任莫出子就好。
這戶人家倒也能忍,經我好言相勸,收了銀子再也不提報仇之事。誰料此事過去兩個月,他們卻暗暗不知從哪里約來了幫手,趁那兇手酒后離開集市,行至偏僻時下手把他殺死。隨后一把火燒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
蠻族村寨趕來本縣報復,事主已逃,他們便遷怒其他漢人,大肆燒殺搶掠一番揚長而去。這一來縣上漢人大怒,齊曰:朝廷不為百姓作主,王法已然無存,我等唯有自救罷了!有人登高一呼,剎那間聚起數百人,殺奔蠻人村寨去了。
蠻人村寨遇襲,酋長敲起銅鼓,四山八嶺各村寨齊來支援,先殺退了本縣的漢人,隨即一鼓作氣劫掠了周圍數縣,才釀這場劇變!”
鄢縣令苦笑道:“過度偏袒、一味縱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無法紀者更形囂張,遵紀守法者民反,現在鬧到這個地步,誰還尋究當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有我這個糊涂縣太爺,沒理。”
楊凌聽罷,目一凝道:“本得報,都掌蠻劫珙、筠連、慶符諸縣,屠長寧逾千人,火焚納溪,廬舍千余、縣之公宇,皆灰燼,打到后來,蠻人聲稱漢人先襲都掌蠻,各縣皆稱蠻人先劫各郡縣,反倒無人知道這一次叛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詳,為何方才一言不發?”
鄢縣令無打彩地搖搖頭道:“下一是存了言避禍的念頭,另外也是心灰意冷,這樣下去,就算這次答應了都掌蠻的無理要求,把他們安下來,要不了幾年,他們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來,都掌蠻時降時叛,反復無常,就是這個道理。朝廷想要長治久安,難!”
帳中眾人雀無聲,楊凌靜了半晌才徐徐問道:“若依你之見,當如何才能使其歸化?”
鄢縣令定定地看了楊凌一眼,這才答道:“
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銳氣,使其歸降,不敢再生對抗之心;
第二,建城垣、駐軍武,以維法紀;
第三:漢蠻稅賦勞役,一平等,使其明曉朝廷法度,不生驕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