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雪卻越下越大，的遮人雙眼。這是冬以來第一場大雪，大雪甫下時天氣并不冷，反而變的比較暖和，楊凌愜意地吸了口清新的口氣，松開了昂貴的白狐皮裘的帶子，腰間的佩劍劍鞘掙了束縛，尾端叮當擊打著馬鞍。

雪一下起，街上行人便了，一些百姓攏著袖子，著脖梗匆匆行走著，小販們撐起油傘，仍在街頭賣著，要過年了，能多掙幾文，給老婆扯塊料子、給娃兒買些灶糖、臘吃，就是這些市井小民最大的愿和滿足。

這樣的大雪恐怕‘諸王館’今日不會再征選駙馬了吧？楊凌忽然不想去了，這樣的天氣應該和三五知已臨窗而坐，泥爐培酒，如果再涮點的黃羊，那才快意。

到了十字路口，楊凌扯住了馬韁，猶豫著是去找楊慎、去豹園還是國公府和幾位王侯好友喝酒消磨時。就在這時，當當兩聲，忽地兩件事不知從何盤旋而來，在空中滴溜溜打轉。

待到余力已盡，兩件東西在空中自轉懸空的力道失去，雙雙跌落在地上，因為初雪松，東西竟未摔碎，楊凌凝目去，卻是兩個普通的酒杯。

楊凌名義上已經辭去公職，為國公，雖說兼著威武將軍職、轄制外四家軍數萬鐵騎，可是為了避嫌，他出行從不讓軍兵護侍，只讓自已的家將相隨。

這些人都是吳杰心挑選出來的勇士，不但訓練有素，而且大多有一武藝，其中有些還是招募來的出武林世家的高手。

一聞有警，這些人立即四下護住楊凌，外圍的則警戒各個方向，提防有人暗放冷箭。兩個手最高的侍衛華邊和洪星，分別是北派譚和鷹爪門投效的高手，華邊一可以掃斷三木樁，洪星的鷹爪功分筋拆骨，也十分了得。這兩個人的外家功夫都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極本不將這種機巧使力的功夫放在眼里，他們耳目靈聰，辨出擲出酒杯的方向，立即飛下馬，雙雙向正對面的一家小酒店撲了過去。

楊凌一手按在腰間，悄悄握住火槍手柄，瞇起眼向小酒店中去，店面很小，加上大雪，雖然大門開著，可是迎門卻只有一位酒客坦然獨坐在那兒自斟自飲。

一襲玄黑，如雪，頭頂的秀發挽于肩后，額頭只系著一道白綾，這是一個江湖人的打扮。纖細的腰肢，傲人的曲線，側面而坐時的臉部剪影，顯示著是一個很麗的人。

轉過了臉來，那黑白分明的雙眸、秀人的五，隔著迷離的雪幕，清晰地映了楊凌的眼簾。楊凌子一震，立即喝道：“住手！”

華邊和洪星已經到了門口，兩人一個善攻下三路，一個善取上三路，瞧見店中只是一個年輕子，二人正打算同時手，一舉將擒下，忽聽到國公吩咐，二人不由一怔。

楊凌眼神發直地著店，玄子沒有再看他，輕輕轉過了頭去，只從盤中又取出一只酒杯，放在的對面。

對面沒人，那子卻擎起壺來，酒水注，旁若無人。

心有靈犀，楊凌立刻翻下馬，一步步向酒店走去，華邊和洪星張地迎上前道：“國公爺”。

楊凌淡淡一笑道：“這是我.........一位故友，你們退下”。

楊凌大步店，走到玄子對面緩緩落座，目視著眼前子說道：“店家，請先出去一下”。

隨著聲音，“咚”地一聲，一大錠銀子反手擲在柜面上，手法雖遠不及那子，可是無論是腕力還是技巧，分明也是練過功夫的，子淡淡如冰雪的素不由為之一。

店老板一見足有十兩銀子，立即抄在手中，二話不說便退了出去。

對面的子雙睫低垂，細麗的睫掩住了的眼神，櫻抿了一線。

“但愿今日一別，從此相見無期”，這是當日說過的話，為什麼又主找我？細細的打量，風霜似乎未在的上留下一點痕跡，容仍然俏如畫，只是，那雙眸子里，滿是徬徨無助和弱，四目相對時，乍起的那一抹釅釅的神韻，意味著什麼.........

“我答應過你，會勸服我爹，不讓他再被楊虎蠱”，崔鶯兒出一似哭似笑的神：“現在，我爹再也不會跟著楊虎造反了”。

楊凌心頭一松，欣然道：“老爺子改變主意了？”

崔鶯兒幽幽地道：“他死了.........”。

楊凌心中一震，一時訥訥地接不上話來，他知道剿匪兵把霸州山寨全都拔了，也知道崔老爺子中了箭，只是未想到練武人的生命，也是這般的脆弱。

難怪低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原來.........，父親又被兵殺死，霸州山寨全被夷為平地，一切皆緣于卑鄙的丈夫和的盲從，為此不知已了多心理折磨。

楊凌凝視著，蒼白的臉著落寞，自分別后，更瘦了，下尖尖的，放在桌上的手腕纖細的仿佛一折即碎。這還是當初那個豪氣干云的紅娘子嗎？

家沒了，父親死了，丈夫形同陌路，自已又對做過.........

楊凌心里一熱，忽然沖口說道：“你.........可有什麼去？留下來，我來照顧你，可好？”

崔鶯兒的雙眸驀地一睜，眼底有一道奇異的彩閃過。楊凌緩緩地道：“我去四川，九死一生，經此一事，我對很多事的想法和以前不同了。責任，不能逃避，幸福，不能等待，崔鶯兒不該承這麼多苦難，拋開那些世俗之見，留下來，讓我來照顧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崔鶯兒定定地看著他，眼神里有、也有歡喜，默默地注視良久，才移開目，輕輕說道：“我嫁過人，還是個賊，尋常百姓人家也不敢要我，你是堂堂的威國公，不嫌我？”

楊凌心里一松，輕笑道：“崔鶯兒天下奇子，我只怕你嫌我”。

崔鶯兒低下了頭，細白的牙齒咬住了薄，半晌才低低說道：“指揮兵清剿老寨的人，是霸州指揮周德安。”

楊凌眉尖一蹙，奇怪地道：“什麼意思？”

崔鶯兒抬起頭來直視著他道：“我三次潛軍營行刺，都失敗了，周德安藝出林，自武藝不凡，首次遇襲后就加強了防衛，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再下手。現在，他奉調去金陵為，趕回兵部報到，我就是尾隨他來的”。

楊凌心里一跳，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請你、幫我、殺了他！”

楊凌頓時默然。

崔鶯兒偏過臉去，輕輕地道：“我知道.........這樣要求難為了你。可是周德安該殺！我對爹說了他背棄兄弟、陷殺霍五叔的事，爹很生氣，楊虎苦求許久，我爹還是撤回了對他的所有援助，還斥罵他難大事，要他以后安分守已，老寨的人已經放棄造反了。

可是.........周德安！他為了戰功，悍然用兵連屠十四座山寨，老弱婦孺皆不放過，然后攻臨老寨，假意招安，我苦勸爹爹投降，爹爹答應和周德安談判，誰料周德安卻暗中調兵，趁山寨放松了戒備，夜里襲山寨，我爹他.........”。

眼簾緩緩下斂，兩滴清淚順著雪白如玉的臉頰緩緩淌了下來：“我爹的老兄弟們，還有老寨幸存的人，都執意報仇，一定要殺了周德安才肯罷休。周德安很離開軍營，要殺他，老寨的人只有攻，那樣的話不知要死多人。我害死了爹爹，不想再有一個人這樣死去，我現在是什麼？什麼也不是！一個不潔、不祥的人.........”。

淚眼迷離地著楊凌道：“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是朝廷里難得的好。只要你肯幫我報仇，了了我的心愿，我愿意為奴為婢！”

這不是紅娘子！決不是！楊凌目攸地一閃，世上沒有這麼完的易容，他當然不會把眼前的崔鶯兒當一個假冒的人。只是，以紅娘子的高傲個，恐怕寧愿死，也不會用這種方法求人幫忙，這里邊到底有什麼？

楊凌張地思索著，一定有原因！這里邊一定另有原因，到底為了什麼？能令豪氣干云猶勝男兒的紅娘子向他低頭？提出這麼屈辱的辦法，不惜以自已為代價，向他乞援？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管著廠了，可是國公爺想殺一個小小的衛指揮，應該很容易辦得到，你.........肯幫我嗎？”

楊凌輕輕搖搖頭：“我欠著你的，只要我能，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可是清剿霸州山寨，是皇上下的旨意。霸州山寨縱然沒了造反之意，劫掠綁票，違犯律法的事不會停，他們仍是是匪。兵剿匪，天經地義，縱然手段殘酷了些，可是.........我沒有理由因為這，去誅殺剿匪有功的將領。

你最憎恨以權謀私的貪污吏，如果我為了你，違背自已的原則，藉故誅殺周指揮，那麼我和你憎恨的那些員有什麼區別？鶯兒，我無法答應這樣的要求！”

紅娘子蒼白的臉騰起一病態的紅暈，柳眉一挑，激忿地道：“不劫掠綁票？不違犯律法？那麼他們怎麼活下去？你答應過，要讓窮苦百姓過好日子，可是現在呢？你了做威做福的國公爺，而霸州百姓卻被府欺的難以活命，簡直如同人間地獄！”

楊凌微微蹙起了眉，他一直只注重大政方針，而且這一年多來東奔西走，百事纏，哪有時間細細了解地方民政，難道霸州吏治現在這般敗壞了？”

楊凌苦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如果霸州府真的酷吏橫行，我會向皇上進言，予以嚴懲。但周德安奉皇命用兵剿匪，連破十余大寨，將霸州山賊一掃而空，縱有不妥之，也是功大于過，楊凌不會為金錢權力擅殺功臣，也不會因為而枉法”。

紅娘子的臉刷地一下變的雪白，霍地立起，驚怒地退了兩步，說道：“你.........你說我用你枉法？”

楊凌大悔，忙起迎過去道：“鶯兒，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我是說.........”。

“嗆”，一聲劍嘯，短劍出鞘，抵住了楊凌的膛，紅娘子殺氣騰騰地道：“你還說什麼？那些山賊大多迫于生計才山為盜，否則誰敢干這殺頭的買賣？他們犯了法，該殺！可是那些人、孩子，都個個該殺麼？我只求你殺一人、只殺一人而已”。

楊凌夷然不懼，直視著的目道：“你知道嗎？我清剿海盜時也用過緩兵計甚至降計，平定都掌蠻之時，火燒連營，又何嘗沒有許多婦孺被害？戰場之上，如果存有婦人之仁，便要有許多士兵白白送命。我很想幫你，但此人手段雖然狠毒，卻不是取死之道，我不能殺！”

崔鶯兒絕了：“我何必要見他？何必來自取其辱？到底是為了老寨執意報仇的叔伯兄弟們數百條命，還是因為.........因為他的影在我的心里越映越深，我在給自已一個理由接近他？”

強行制住急報仇的老寨人馬，只因為心里一直牢牢的記住了對楊凌的一句承喏：“不造反！”哪怕是老父中計被殺，也只想用江湖人的手段，一對一的了結這段恩仇。

追蹤周德安來到京師，可是到了京師后卻克制不住地常常留連在威國公府附近，只為了暗中看他一眼，今日低聲下氣地出面求他，真的是苦無辦法報仇還是想利用他為自已報仇的理由，能心安理得地面對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山寨的父執長輩們，找個自欺欺人的理由長伴在他邊，尋回一份屬于自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