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萬木蕭條，蕭條的又何止是萬木。

一進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眼簾，在無垠的雪中尤顯得蒼涼。枯枝在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楊凌仍是欽差，但欽差和欽差不同，如今不過是奉旨查抄一個貪，就談不上什麼大派場了，楊凌的儀仗主要來自刑部的衙差，兩位旗牌也是刑部指派的，國公府的家將只有二十人，由劉大棒槌帶隊，隨在他的邊。

除了從國公府帶出的家將，和來自刑部的人馬。按照劉瑾的八爪魚格，現在有權力手了，他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盡管他未想過要從查抄出來建造公主白庵的錢財中撈取什麼好，仍然派了一個司禮太監梁洪，任命為金吾右衛提督，請旨為欽差副使，協同楊凌辦案。

霸州在宋朝時，作為遼宋的邊境地區，用了近五十年時間打造為一座完全以軍事防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淵之盟簽訂后的120年間，宋朝把這里定為對遼的榷場，與遼進行榷場貿易，中原及江南地區向北方輸出農產品及手工業制品以及海外香藥之類。遼則從此向中原輸牲畜、皮貨、藥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征收了不榷楊商稅。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本該是十分繁華的，不過近百年來，霸州大片糧田被皇室和府圈為皇莊、莊，土地兼并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自永樂十一年，為了加強騎兵力量對抗元朝余孽，在此計丁養馬實行馬政后，規定十五丁以下養一匹馬，十五丁以上養兩匹馬，地方吏趁機橫征暴斂，魚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貧苦了。

一進霸州地境，楊凌就出了大轎，換乘了一匹駿馬。一無垠的雪地上偶爾出現幾座破敗的小村莊，小村莊中破破爛爛的房屋都閉著門窗以嚴寒。偶爾才有一兩個行人，穿著臃腫破爛的黑棉襖，袖著雙手看著這隊甲鮮明的隊伍從路旁經過，目呆滯如同泥塑，偶爾才能見到他們一，抬起袖子麻利地把流到邊的鼻涕一把蹭去。

這里，就是紅娘子的家鄉！就是那個大字不識，卻鐘天地靈氣，如同一塊未雕璞玉般可的崔鶯兒的故鄉？的年歲只比綺韻小些，而且自混跡于山賊之間，見慣了腥和丑惡，可是的心和脾氣卻仍直爽純樸，如同山澗中漾而出的一清泉。

就是這方土地孕育了？的馬賊隊伍就是縱橫在這片土地上，可是為什麼一座山都看不到？萬木復蘇的時候，這大片空曠的土地應該不是良田就是草場吧？

綠油油的青草高過馬腹，一匹無拘無束的駿馬載著一個無拘無束的人兒馳騁在這片草原上。馬如龍，人似火，翻飛舞的紅袂就如同舞的火焰，馬上的人兒就是，就是紅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蠻腰，配著雪亮的湛瀘吳鉤，那束起的青，那晶亮的雙眸，那遠山般的黛眉..........

這樣充滿野和自我的子，或許只有這樣野的山水才培育的出來。一如憐兒，憐兒知書識字，可的脾，何嘗不是這樣？或許正因為們來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靈氣，才有尋常大明子所不備的膽魄和勇氣。

悠悠地想著，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臉上，涼意中沁著甜的覺。又要下雪了。縱目遠眺，一個黑點映眼簾，霸州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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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鎮守太監張忠府。

他的宅第從西大街延綿至南河岸，占地百畝，房屋五百余間。宅第中房舍層層分明，錯落有致，樓閣崢嶸，氣度非凡。進了大門、中門，迎面便是石礎木柱的客廳，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門，外枋間飾以大塊的木雕花鳥，顯得古古。

如果楊凌見到這幢宅子，就不會因為公主修庵占地之大而驚訝莫名了，北地財主雖然在財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紳，但是宅院之大，實是江南富豪巧雅致的園林所塵莫及的。

此刻，廳院中肅立著兩隊人馬，一隊甲胄鮮明的兵，持刀荷箭，殺氣騰騰，另一邊人數些，著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樣手持兵刃，剽悍之氣尤勝兵數倍。

廳堂卻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溫暖如春，四壁銀燈高掛，主座上據案高坐著一個人，年約半百，儀表不俗，臉紅潤，團團圓圓，穿著紫緞銅錢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紳。

他左手邊坐著一排材魁梧的大漢，為首一個方字臉，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間頗氣概。對面卻是一排軍中將佐，看服飾自參將以下也是依品秩列。

雙方每個人旁邊都坐了一個盛妝麗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綺羅所制的春裝，窄袖子緋春衫，把隆細腰的妙曲線暴無。

房中夾壁墻燒得暖烘烘的，廳中又有八藏式的大銅鼎，里面有無煙的炭發出陣陣熱流，所以們穿著春衫覺著暖意盈人，兩邊坐著的兵和大漢卻不免額頭滲下汗來。

穿著紫緞銅錢袍的豪紳哈哈一笑，說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張忠就保證不會打起來，何必這麼張呢？進了我這個門，就是我張忠的客人，試問你們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斗個你死我活的呢。”

“公公，對面這人是個大盜，曾率眾在河間府掠大戶，下一路追躡而來，公公要我與他同席，這..........還公公向下說個明白”。

“喔..........呵呵，你說這事兒啊，誤會誤會，他不過是與那富戶有些私人恩怨，領了幾位兄弟尋釁報復罷了，不是沒出大事嗎？好象..........”。

他不耐煩地掏掏耳朵，說道：“好象就砍死兩個家丁護院，沒傷著旁人吧？”

對面領頭的大漢忙道：“是是，我們就殺了兩個，還是個狗奴才”。

“公公，據下所知，此人是縱橫霸州數地的大盜，況且他在那戶人家劫..........”。

“袁參將！”張忠和氣的臉龐雖然一獰，厲聲喝了一句，袁參將一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打了個冷戰。

“呵呵呵呵..........”，張忠臉上的煞氣一，又和煦如春風了：“袁參將剛剛升遷不久，咱們還不太悉，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張忠的為人了，我張忠為人四海、好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還跟你們張副總兵一起吃酒來著”。

他面前一個侍為他斟上一杯酒，張忠執杯笑道：“袁將軍，其實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議升的十余位將軍，吏科給事中都給攔下了，只通過了三人，其中一個周德安，調升金陵；一個是大同江彬，升為游擊；還有一個，就是您袁彪袁將軍由千戶升為參將。

兵部劉宇請旨下任命狀時，咱家正好在，親眼看著劉公公簽押的，這才幾天吶，咱們就面了，說起來也是緣份，以后正該好好相才是。”

袁彪一聽，頓時臉上變，這位鎮守太監太厲害了，副總兵是自已的頂頭上司，這也罷了，他竟直呼兵部尚書之名，好象還是權傾天下的劉公公前的紅人，這是自已惹得起的人嗎？

張忠舉杯說道：“袁參將來此捕盜，足見盡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時，一定會在劉公公和兵部尚書面前言及將軍的忠義和勇武。咱家誠心結將軍，現有一事不可不言”。

說至此，張忠一指左首邊那條凜凜大漢道：“此人實乃我的族弟，名張茂，為人尚武俠義，乃是霸州一條好漢，請將軍多加照顧！某親奉水酒一杯，將軍若肯給這個面子，就請盡飲杯中水酒”。

袁參將邊侍盈盈起，走過去雙手接過酒杯，回到袁彪面前，雙手捧杯過頂，跪在案前，頓時廳中肅然一片，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到他的上。

袁彪惶然四顧，只見對面群盜殺氣騰騰，似乎隨時都會躍起，上首張忠穩坐不，但是一雙眼睛微瞇起來，出的眼神說不出的駭人。

這位驍勇善戰、屢次戰功的將軍面對悍匪強敵全無懼，可是面對這種無形的力，這種由權力和利益構的關系網，卻滿面大汗，本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再如何驍勇善戰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參將的兒不小了，可他一句話說不定就能把自已搞下去，如花似錦的前程統統不見了，至憑他的勢力，是排，自已在軍中的日子就好過不了。

他回顧追隨多年的袍澤，已經大多低下頭去，沒有了剛剛的凜凜殺氣。面前的雙手擎杯，手臂已酸的發抖，酒水抖瑟著濺出來，卻仍一不。

張忠的臉漸漸難看起來，角牽起一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實比鋒利的刀劍更迫力，袁彪長長吸了口氣，終于緩緩松開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他是賊，張公公竟公然包庇強盜，當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后臺極，本不在乎我的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討苦吃罷了。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時所有的罪證都會被毀滅干凈了。張茂是良民還是大盜，朝廷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張公公？

袁彪接過酒，忽然一口干掉，酒苦，嘗不出一點別的味道。

“哈哈哈哈..........”張忠象只鴨子似的放聲大笑，又斟酒一杯，舉向張茂道：“袁將軍從此與你相好，今后勿再擾袁將軍轄地，令袁將軍難做”。

“是，謹遵大哥吩咐！”張茂欣然一笑，接過杯來走到袁彪面前，單膝跪下，施禮道：“袁將軍，在下多有失禮。所謂不打不相識，今后愿與袁將軍兄弟相稱，彼此友好”。

兵抓匪，抓來抓去抓了兄弟。袁彪苦笑一聲，也舉起自已的杯虛應了一下。張茂盡飲杯中酒歸座。廳中張的氣氛頓時緩和起來。

張忠笑起勸酒，服侍在袁彪等將領邊的貌侍俏盈盈起離座，不一會兒各自端著一個托盤回到他們邊，每個盤上金燦燦十幾錠黃金，眾將領看似目不斜視，可是暗暗窺見了，臉上的神又緩和了幾分。

有黃金佐酒，這結納起來就容易多了，張忠言談間偶爾說及自已結的軍中高級將領，朝中文武大員，一個個名姓娓娓道來，聽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決意結納，便也放下段，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盡歡。

候袁彪等擒賊將領‘滿載而歸’后，張茂不放心地道：“大哥，這個姓袁的不會再反悔吧？他職不低，如果回去聲張起來..........”。

張忠冷笑一聲道：“一個剛剛晉升的雛兒罷了，徒有一腔熱，想告咱家也讓他求告無門！放心吧，大哥早就讓人持了拜，去知會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曉得咱家的厲害，想再升還得拜到我的門下呢，今天拿出去的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來，告狀？哼！”

張忠管著霸州百姓養的軍馬，所以和各地兵將領經常打道，彼此相莫逆，關系網極其龐大，在當地不可一世。

他說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臉道：“怎麼跑到河間府去搗，還被人家一路追了來。若非咱家，你的基業都要沒了，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