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哥，你怎麼來了？”劉寵裹著羊皮袍子匆匆迎了出來，他的院落大，三溜兒青磚大瓦房，在當地算是殷實之家，以跑馬匹生意為生。當然，這只是他的公開份，實際上劉寵就是霸州響馬賊的首領之一，張茂的拜把兄弟。

張茂將馬牽進院子，一邊往柱子上系，一邊神張地道：“走，咱們進屋再談”。

一進門兒就是一濃郁的香氣，劉晨和劉惠、封雷等幾個好兄弟盤膝坐在炕上，正在吃著炭火鍋。銅鍋里煮的是狗，俗話說‘狗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狗隨著沸水翻滾，味道還真是香氣撲鼻。

劉晨排行老七，是劉寵的弟弟，當地人以排行相稱，他們劉六、劉七。劉七喝的面紅耳赤，瞧見張茂來了，笑嘻嘻趿了鞋子下地，大笑道：“茂哥的鼻子夠長，來的正好，快上炕吃狗，喝兩口上好的燒刀子，哈哈哈，只可惜咱這兒沒有娘們陪你。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這可是剛滿一歲的黑狗，最是可口”。

封雷等人或坐或站，也笑臉相迎，紛紛施禮道：“參見大哥”。

張茂一看全是自已響馬幫的人，這才放心地哼了一聲道：“狗不急著吃，今兒來我是通知你們一聲，禍事發了，都早做準備，否則咱們就得變狗，讓人家一鍋燴了”。

劉六大吃一驚，其他幾人酒意也頓時嚇醒了些，急忙停下筷子，向張茂來。

張茂了皮襖，在炕邊坐下，就火烤著冰冷的雙手，長吁了口氣道：“哥幾個，張忠落到了威國公楊凌手里，咱們得小心著點兒”。

封雷奇道：“張忠？他不是被磚頭大將軍給救命救死了麼？”封雷年約三旬，眉大眼，鼻直口方，臉頰著健康的赧紅，剪著兩撇八字胡。他也是張茂的拜把兄弟，公開份是個擁有數十畝田地的小地主，此人不擅心計，所以在響馬幫中地位不高不低，不過論武功，卻是僅次于張茂的第一高手，比為首領的劉氏兄弟還略高一籌。

“什麼磚頭大將軍！那是我兄弟，我的親表弟江彬！”

張茂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當時就納悶兒，表弟悍勇不下于我，怎麼讓幫扛鋤頭的百姓從他手里把張忠搶走了，我還以為是他初到本地，不敢悍然對百姓下狠手呢。

娘的！原來是威國公搞的把戲，使了李代桃僵之計，死的本不是張忠，他現在好生生的在楊凌手里呢”。

張忠把江彬的消息源源本本說了一遍，幾個人聽了面面相覷，遲疑半晌，劉七才道：“茂哥，張忠可是知道咱們兄弟幾個的底細的，這下了海底，咱們怕得逃之夭夭了”。

張茂咬了咬牙道：“置辦下這份家業容易嗎？好那麼多吏花了多錢？遠走他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難道落草為寇不？”

封雷兩眼一亮，說道：“這也行呀，打家劫舍，大碗酒、大塊，最是爽快了。楊虎大哥不是去了山東麼，聽說收服了幾路人馬，現在混得風生水起，要不咱們去投他吧”。

張茂啼笑皆非地道：“一群廢，怎麼就想著逃？我來知會你們一聲，是要你們這些日子離開家避避風頭，要是真的泄了風聲再走不遲，這不是還沒馬腳呢嗎？你們急著尥啊？”

他沉片刻道：“張忠落在楊凌手中有幾天了，如果他招出了咱們，楊凌早就上門抓人了，如今毫無靜，說明張忠沒有松口，我想..........咱們還可以靜觀其變，非不得已，不可輕舉妄，寄人籬下，哪有自已當家？楊虎雖和咱們好，可是他是綠林，咱是黑道，畢竟不是同源兄弟啊”。

劉六擺擺手道：“黑頭，去村口看著點兒，我們和茂哥商議一下”。

張茂道：“不必了，村口我留了人。通知在張忠跟前過名號的兄弟，馬上離家避風頭，我還要趕回霸州，張忠不說出咱們的底細，怕就是存著心思，希咱們去救他。闖江湖義字當先，他夠意思，我張茂也不能虧了他”。

封雷張地道：“大哥，殺人容易救人難吶，他當初和你好，還不是你拿大把銀子養出來的，他可比不得齊彥名大哥，那是自已兄弟，進了大獄也不會招出咱們來，他..........一個太監，有種嗎？”

張茂冷冷一笑道：“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張忠犯的是死罪。我不救他就是死定了的，我說救他，也要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救就救，不能救只好..........”。

他閉了，抓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劉惠思索片刻，說道：“大哥，既然楊凌是要以張忠假死之計，出霸州的貪們，咱們何不把這消息散布出去，打他的計劃，讓他自陣腳，說不定反而有機可趁。”

張茂苦笑道：“那樣救他不是更難？再說這一來楊凌必查泄消息的人，不但牽扯上我兄弟，而且暴的更快”。

劉六發狠道：“既如此，我們跟大哥走一遭，若救得了他，咱們也算盡了本份，救不了他，那是他的命，怨不得咱們！”

張茂搖頭道：“不！我先去探聽一下風聲，如果需要人手，我會來找你們，藏之..........”。

劉六接口道：“還是老地方，我馬上通知和張忠照過面、通過名姓的兄弟全都藏起來，大哥需要用人手，隨時派人通知我們”。

“好！”張茂長而起：“你們馬上準備，我立即潛回霸州！”

……

一大清早，樊陌離樊大人喝了碗粳米粥，吃了些點心、清淡的小菜，然后在兩個侍妾的服侍下穿著扮。一夜風流，兩個態妖嬈的侍妾眉目之間猶自帶著幾分春意。

新納的寵妾碧兒滴滴的埋怨道：“老爺，您現在上衙也太早了些，又不是京要早起上朝，怎麼不多睡些時辰？”

樊陌離打了個哈欠，嘿嘿笑道：“還沒喂飽你個小妖？睡睡睡，老爺我何嘗不想春榻擁、高臥不起呀，這不是楊砍頭還沒走麼？這個煞星，把霸州折騰的天翻地覆，誰不提心吊膽吶。唉！哪怕裝象，老爺我也得裝下去呀，啥時候這個小魔頭拍拍屁走人，老爺我才放心吶”。

“哈哈哈，樊大人放心好了，明日一早，國公爺就要離開霸州了！”隨著聲音，江彬一步邁了進來，渾戎裝，肋下配刀，背著雙手笑地道。

后邊幾個攔阻不及的家丁惶地追了進來，卻被突然冒出來的幾個兵丁一把推開，態度極其蠻橫。樊陌離雙手正整著烏紗帽，見此形不愕然道：“江大人，你..........怎麼這般無禮，竟直闖本的室？”

江彬滿不在乎地道：“嗨，什麼室外室，人外人的，我是個人，哪講究那些東西呀”，他大大咧咧地走過來，一把摘下樊陌離的帽，用手指頂著搖了搖，然后往碧兒頭上一戴，端詳兩眼哈哈大笑道：“樊大人，您瞧您瞧，這帽兒戴在頭上，可比你俊多了”。

樊陌離大怒，厲聲道：“滾帳東西，沒有規矩，給我滾出去！”

江彬嘖嘖地道：“大人，要憐香惜玉呀，這麼滴滴的小娘子，你嚇著人家，大清早的，算了算了”，說著在碧兒的上“啪”地一拍，笑嘻嘻地道：“人兒，你們老爺你滾出去呢，別惹他生氣了，快點出去吧”。

樊離怒不可遏地戟指道：“江彬，本是你滾出去！”他里罵著，眼中卻掠過一恐懼，一種不祥的預籠上心頭。

江彬大馬金刀地在凳上一坐，翹起二郎道：“大人放心，辦完差使，下馬上就滾！”說完他把臉一沉，厲聲說道：“來人吶，把犯樊陌離給我綁起來！”

門口立即沖進兩個兵丁，一把扣住樊陌離的手臂，把一麻繩麻利地往他頸上一套，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樊陌離驚駭地道：“江彬，你瘋了？你..........你在做什麼？”

江彬瞇瞇地瞟了眼旁邊的人兒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什麼名字？”

“妾..........妾兒”，那侍妾嚇得俏臉發白，張地答道。

江彬瞇起眼，掃了掃纖細的小蠻腰，點點頭嘿嘿笑道：“好名字，來，給爺倒杯茶”。

樊陌離怒吼道：“姓江的，你好大的狗膽，你反了不？誰你來抓本的？”

江彬向天拱了拱手，說道：“當今威國公爺，怎麼啦？”

樊陌離心中一，卻仍道：“威國公？他..........他也沒有資格抓我這五品正堂，我要告他、我要告你、我要..........”。

“你要什麼呀？”江彬不耐煩地翻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哪那麼大火氣？有圣諭，威國公節制霸州軍政有司員，徹查員貪腐要案，本將軍就是奉旨辦案！”

“來人，把樊陌離押到欽差行轅！把這里的財產全等封了，等候本查抄！”

“是！”外邊轟然一喏，又沖進幾名兵丁，提著漿桶，抱著一捆封條，往桌上一摞，就開始刷封條，封箱籠、封柜子。

江彬看也不看面如土的樊陌離，他懶洋洋地站起，拿過一條封條，然后順手抄起一塊點心丟進里，一邊向外走一邊嘀嘀咕咕地道：“我的命真苦啊，一大早的要抓這麼多人，這兒先封著，咱們去同知大人桂丹府上”。

霸州各縣鎮鐵騎縱橫，游擊將軍江彬的部下凌晨時分突然出現在各員府邸，口稱奉欽差大人楊凌之命抓捕貪、查封府第。張忠未死的消息就此傳開，霸州員聞訊魂飛魄散。

固安知縣喬語樹聞訊嚇得癱在床上，抱住妾的大哭得涕淚橫流，他的眼淚也夠充足，從早上直哭到中午，還沒見兵來抓他，覺得肚子有點了，這才下了地，簡單吃了些點心、喝了點茶水，同時人出去打聽消息，一問才知道兵們抓了幾個兒、封了宅子，然后就綁了人呼嘯而去了，就當沒他這人。

喬大人坐在家里咬著指頭發愣，還以為平時太低調，人家把他給忘了，正暗自慶幸的當口，兵登門了，不過不是抓他，卻是申明朝廷懲治貪的目的，要他出面安地方，不要生出子。

楊凌并沒有把員們全抓起來，大明吏俸祿極低他是知道的，就算清也鮮有不占朝廷便宜的，所以那些貪而有度的，雖然貪腐、還肯為百姓辦點實事的，并不貪墨只是為庸碌的，全都被他網開一面饒過了。

盡管如此，抓捕的員仍超過六十人，其中府城五品、從五品的兒一掃而空，這些員品秩較高，全是江彬直接帶人去查抄的。到了下午，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這消息，整個霸州頓時為之轟，百姓們既興，又覺惶，畢竟朝廷抓捕這麼多員，是前所未有的事。

好在華推在霸州為二十年，所有僚底細一清二楚，代職員早列好了長長一個名單，抓捕任務過半，任命代理吏的命令就傳達了下去。楊凌之所以沒有同時下達委任狀，就是為了讓這些員會一下坐以待斃的覺，相信這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再加上今后監察使的設置，可以令其中大部分員從此改邪歸正。

那些坐在家里如驚弓之鳥的兒們一見有兵敲門，全都嚇的半死，結果等來的卻是升令，頓時喜出外，立即趕到衙門，親自帶人張告示、安民心，就連胖如球的喬知縣，都步行往來，在縣里到奔波，忙的汗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