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賣也行，但我有個條件。”

“爺，什麼條件？”

“不能在街邊擺攤，怎麼說也得要個門面。”

“門面很貴的。”

“就是要它貴，因為我的字也要賣的貴，不然我可丟不起這人。”

“好好好，都聽你的。”

在小侍面前一敗涂地的寧缺，在決定投降之后依然進行了一段艱難的戰斗，確定能夠謀取些許福利或者說面，終于同意了開店鋪賣字的提議。現如今擺在他們二人面前最實際的問題便是如何尋找一個合適的鋪面。

前夜想找客棧便有間客棧，今天想找鋪面一轉便看見一轉租的鋪面？像這般好的事，即便是恩寵世人的昊天也不會給太多機會，這種事必須要找中介行。

中介行管事拿出一幅地圖，像指揮行軍般為主仆二人指點著空閑的鋪面，隨口提了幾句價格，于是在桑桑的強烈要求下，選擇鋪面的區域從皇城四周退到部堂衙門四周再退出北城避開富貴西區清靜南城最后落在了以雜著稱的東城一帶。

長安城占地極大但人口更多，鋪面的租金真可說的上是寸土寸金，即便是地價最廉的東城，想要找個合適的鋪面也不便宜，他們二人攏共只有不到二百兩銀子，于是挑選的余地更是小，連續兩天跟著中介行管事東奔西跑，還是沒有結果。

到了第三天終于傳來了好消息，那位眼睛都快要被熬綠的中介行管事，興揮舞著手臂告訴寧缺，東城臨四十七巷有家小書畫店要轉手，里面一應紙墨家什俱全，月租十五兩銀子，轉手費另算計五十兩銀子，租契還有一年半，所有的這些條件，都非常符合寧缺……主要是桑桑的要求。

寧缺和桑桑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驚喜，這個價錢確實不算貴，而且在地圖上看位置也不錯，只不過任何事都需要眼見為實，更何況開店賣字這件事干系到今后數年他們在長安城里的生存問題，所以他們并未一口應下，而是要求去那間小書畫店看看再說。

出租店鋪的東家不在，原先的老板也不在，管事拿鑰匙打開蒙灰的木門，三人走了進去。這間店面很小，四周白墻上掛著一些條幅斗方，東墻的木列架上陳設著筆墨紙研之類的事，最令人滿意的是，這間鋪面前店后宅，后面小宅院里還有一口井，寧缺二人四隨意看了看，想到低廉的租金，心下便有些愿意。

“這些字畫我不要，轉讓金得再減點兒。”寧缺看著那滿墻麻麻的條幅，看著那些條幅上生冒充古拙的破字兒，皺著眉頭說道：“那些筆墨紙硯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攏歸能將就著用，我當收破爛接過來，但得算是你送的。”

桑桑仰著小臉看著寧缺，滿是贊賞微笑，心想爺這話說的漂亮到位。中介行管事哭無淚，心想這兩天已經知道你們主仆二人摳門到什麼地步，可沒想到你們能這麼摳！我只是個管事又不是你家仇人，一個勁兒折磨我算什麼事兒？

折磨來折磨去，總之這件事算是談妥了，桑桑從包裹里取出銀匣子，仔細數了半天才把定約銀子遞了過去。雙方草簽了個文書，從這一刻起，這間位于東城區臨四十七巷的小書畫店，就正式歸了寧缺。

愉快笑著送走中介行的管事，桑桑擱下包裹，取出手帕蒙住頭與臉，又不知從何出塊大巾，從宅后打了桶井水便準備開始打掃衛生。

想到今天可能要簽文書，二人直接從客棧退了房扛著行李過來，能省一天客棧錢他們絕對不會客氣。那位中介行管事明顯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不然他可能會開價更狠些，但更有可能他會被這對摳門的主仆嚇的屁滾尿流直接昏了頭。

小書畫店里彌漫著灰塵被水打的味道，瘦小的桑桑吃力搬水桶，搭著凳子爬高蹲低打掃著衛生，偶爾抬臂在手帕外的額頭，雖然上面沒有一滴汗珠。

寧缺向來不會理會這些事，逕自搬了把凳子坐到了門旁，看著遠約可見的皇城一角，看著清靜寂廖的臨四十七巷，看著眼前街道兩旁的槐樹蔭影，心想此地清靜無擾頗有文氣，日后鋪子的生意定然不錯，而且只花了這麼些錢，不由大欣，笑著喝道：“爺手了！”

忙碌的桑桑今天心明顯也非常好，脆生生地應了聲，說道：“晚上吧。”

“好咧。”

草草用過晚飯，桑桑在的锃亮的長案上攤開紙卷，取出墨錠石硯，注水硯，卷袖提腕懸指，捉住墨塊在硯中緩緩畫圈磨著，不多時水墨漸濃。

所有事都是前東家留下來的貨，雖談不上好倒是齊備，寧缺早已在旁握筆靜待，右手前的筆架上斜擱著五六只筆，看不清楚是什麼毫尖。

劣墨化開并無香氣反而有些墨臭，筆架上的筆看上去也不怎麼好，但他并不在意這些，臉上滿是期待的笑容，背在腰后的左手拇食二指不停弄，像是很。

所謂手不是想去銀子，不是想打小侍的瘦屁，只是想寫字兒了。

寧缺喜歡寫字。就算旁并無紙墨筆硯，只有一枯樹枝或是一把被雨水浸的大黑傘，他都會在泥地或青石板上不時寫著。十六年來，筆墨毫尖間的揮灑，毫無疑問與冥想并列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豪墨緩緩一拖，吸足墨至神飽滿，寧缺雙肩并肩而立，靜靜著前紙卷，提筆出硯如厲刀出鞘，落筆紙如刀鋒骨，手腕微紙上便多了一豎。

這一豎墨重錘，像是某濃眉大漢慨然挑起的眉梢。

隨著破紙第一，他的筆勢頓挫卻又接著圓融而下，這多年來，落筆行字早已深他的骨髓脈，并不需要刻意去籌劃經營，只需隨意而行便能自然行于紙卷之上，隨著筆鋒抹漸向左趨，一質拙而又縱放自如的氣息躍然而出。

他在長安城里寫的第一幅字只有十六個字。

“山高水長，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可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