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他沒有任何保留，軀所有的浩然氣，都盡數化作昊天神輝，隨著刀勢噴涌而出，更可怕的是，這刀里也有殺魂。

那是大唐邊軍的殺魂，是他從梳碧湖開始蓄養，直至先前殺過渭城，才最終得以圓滿的那道殺魂。

黝黑的刀鋒，這一次落在了國師的頭頂。

這一次，國師不再能夠像鬼魅一般移自己的。

因為他的本，已經被余簾定在了溪畔。

國師雙手合什，夾住了寧缺的刀。

寧缺低首，沉默著繼續向前。

國師臉頓時變得異常蒼白，懸在頸間的木頭念珠，以眼可見的速度顆顆破裂，變木渣子飄落，然后被風吹走。

這座祭大陣，確實很神妙。

國師在哪里，陣便在哪里。

哪怕隔著數十里的距離，陣與陣依然聯系在一起。

所以他的行蹤難以捉，彼此相映。

然而現在，余簾在西方接著他的刀，寧缺在東方砍了他一刀，書院的這對師姐弟用最簡單的方法，便破了他的局。

都在破陣，國師應該守哪邊？兩邊都守？就算他有整個金帳王庭的殺魂，又如何能夠戰勝余簾和寧缺這樣強大的兩個人的夾攻？

隨著木頭念珠碎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國師的臉變得越來越蒼白，他覺到寧缺鐵刀里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西方那道干涸的小溪畔，年輕僧人的臉也變得越來越難看，因為他覺到刀鋒傳來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余簾還能撐多久。

年輕僧人憤怒而痛苦地厲嘯一聲，手里的彎刀劇烈地抖起來。

幾乎同時，東方數十里外，馬車上的蒼老國師也不甘地厲嘯起來，掛著的木頭念珠驟然間全部碎裂，一道恐怖的氣息，籠罩了整個車陣！

車陣四周的十余名大祭司，忽然間變了十余團花……沒有任何征兆，十余名境界高深的大祭司，就這樣死了！而且死的如此凄慘！

鮮就像是噴泉一般，從四周向著車陣里灑落，寧缺不知道那些里藏著什麼，只是有些不安。

嘩嘩嘩嘩，天空里落下一場腥的暴雨，十三名草原大祭司的全部，都被這座祭大陣空，最后灑落在半空中的鐵箱上，沁進那些森白的頭蓋骨里，有的則是落在地面上，打了那些野草，草上仿佛出現了的水。

寧缺悶哼一聲，那顆晶瑩的水滴驟然間迸散，無數浩然氣灌注進四肢，再轉昊天神輝，通過無數孔散播出來。

只是瞬間，他的便開始熊熊燃燒，變了一個火人。

那些自天落下的雨，落進火焰后，發出嗤嗤的聲音，還有令人耳酸的尖聲、痛哭聲，甚至還有淡淡的焦糊味道。

那些大祭司的，沒有一滴落在寧缺的上。

但他卻無法放松，因為刀鋒之前的國師……忽然間變得強大了很多，他臉上的那些皺紋，以眼可見的速度變平，瞬間年輕了數十歲！

難道這就是祭大陣最強的手段？

寧缺本不知道，在西方數十里外的小溪畔，那名年輕的僧人，忽然間消失不見，那道彎刀，深深地進了干裂的地表。

國師用十余名大祭司的生命，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這座祭大陣重新統一起來，換句話說，那名年輕的僧人，瞬間回到場間！

此時寧缺看到國師快速變得年輕起來，便是這個原因！

寧缺不明其原由，卻知道要暫避其鋒。

鐵刀在空中一轉，避開年輕國師襲來的那道強大意志，他毫不猶豫，拖刀便回，右手極不引人注意的在雨里輕畫了道什麼。

國師選擇回到東方，而不是讓蒼老國師的神魂回到年輕僧人的，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寧缺依然不如余簾可怕。

他下意識里想要避開余簾。

東西相隔數十里，他以陣法回歸，快如閃電，他相信在余簾趕過來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殺死寧缺，然后再專心致志與余簾周旋。

年輕的國師，飄然離開馬車，借著天地元氣的流淌，掠向寧缺的前。

那般輕妙，那般自由，不愧是草原上的強者，與天地之間的親近悉，遠遠超過中原修行者，更是寧缺所不及。

寧缺橫刀而回，倒掠而行，速度自然沒有國師快。

他卻凜然不懼，沉默盯著對方的眼睛，手腕再轉。

嗤的一聲輕響。

年輕國師面再白，手指間多了一道清晰的痕。

那是寧缺先前手指輕，借著神輝遮掩，寫出的一道二字符。

如果國師不是有整座祭大陣為憑，只怕此時整只手臂都已經斷掉。

國師面無表，再次向前掠去。

數十里，此間離小溪只有數十里，余簾下一刻便會趕到，他必須快些。

然而，很憾的是，他依然低估了余簾的速度。

滿是云的天空里，忽然響起一道凄厲的鳴嘯，一道清楚的細條，割破整片云層，由西至東畫來，終點正是這片滿是火焰的戰場。

轟的一聲巨響！

余簾從天空里跳了下來。

這一次，沒有從水面走過來，而是真的從灰暗的天空里跳了下來。

此時的國師，無法像先前對付寧缺時那般避開，只能接。

仿佛一鐵錘，重重地砸在一口巨鐘上。

整片草原，仿佛都聽到了這聲巨響。

殘破的車廂里，懸在空中的鐵箱間，到都是勁氣在飛，到都是霧。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霧漸斂，鐘聲漸靜。

國師的眼角出現了數道極深的皺紋，他的腳下是裂的大地，他的后是盛著白骨的鐵箱，他的前是寧缺渾的神輝，以及負著手的余簾。

沉默，靜寂，或者是在調息休整。

“我敗了。”

國師看著這對書院師姐弟，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說道：“其實從你看穿我行蹤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敗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同時戰勝你們二人。”

余簾面無表，沒有說話。

寧缺的心很平靜，說道：“那你還不快點自殺，做什麼？”

“但你們想殺我，依然很難。”

國師瞇著眼睛，看著空中飄浮著的十余只鐵箱，看著箱子里那些森白的人頭骨，悠悠說道：“我與這陣已經融為一，破不了這陣，你們便傷不到我的本，而人間的力量，本無法破了這陣。”

寧缺說道：“世間本就沒有破不了的陣……就算這陣法里有你金帳數百年的殺威，待我調集十余萬唐軍，隨意吐口唾沫也就破了你。”

“可那需要時間。”國師靜靜看著他說道。

余簾忽然說道：“我向來不喜歡太麻煩的事。”

黃輕飄，掠至半空，手向一個鐵箱拍去。

先前從天空里跳下，砸的國師渾是，同時這只鐵箱一角便出現了一道裂口，此時隨著小的手掌落下，又有恐怖的巨響，回在草原里。

轟！

再次落掌。

轟！

國師的臉變得極度蒼白，盤膝坐在最后那輛馬車上，苦苦維持著陣意。

寧缺卻什麼都沒有做，把鐵刀收鞘中，走到余簾下方，靜靜看著在做的事，就像是在欣賞一場好戲。

余簾拍落第三掌，那只鐵箱上的裂口終于擴大了些。

先前寧缺用鐵刀全力都未斬開的鐵箱，用靈魂之火焠煉極長時間的鐵做的鐵箱，竟被的小手隨意拍打，便拍出了裂口。

國師著余簾皺眉說道：“難道你真以為憑借的力量，就能破了我這座大陣？二十三年蟬，你未免自視太高了些。”

果不其然，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那道極腥的意味，從鐵箱里的白骨深生出，然后鐵箱上的那道裂口，竟以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

余簾蹙起眉尖，似有些不悅。

寧缺抬頭著，沒有說什麼。

草原上的風吹拂著角，余簾吸了口氣，車陣四周狂風大作，黃的擺被吹的獵獵作響，看上去就像是一面旗幟。

這口氣，吸的很深，曲線微隆的脯起伏不定。

先前在渭城里，阿打那次深呼吸，將半條街的空氣和天地元氣都吸進了里。

余簾，此時仿佛要把整片草原的天地元氣都吸進軀。

再次舉起白的小手。

的手再次落到鐵箱上。

嗡的一聲暴鳴！

殘破的馬車碎片，被狂暴的颶風，吹拂著向四周出。

寧缺悶哼一聲，強行抵這道威力。

國師的雙耳里流出鮮。

狂暴的音波，傳至極遠，甚至波及到百里之外。

開平集前，正在拼命廝殺的雙方騎兵，忽然間停止揮舞武，痛苦地臉慘白，手拼命地捂住耳朵，那些戰馬更是可憐，痛苦地翻倒在地。

余簾的小臉也有些微白。

但的神還是如冰雪般，明著，冷漠著。

手，再次拍向那只鐵箱。

只聽得喀喇聲響，鐵箱就此碎裂。

黃在荒原上空不停閃，連出十余掌，恐怖的音向著四野傳播，而十余只鐵箱就此紛紛碎裂。

無數森白的頭蓋骨，簌簌然落下，落在地面上。

一道純凈的昊天神輝，從寧缺的手掌里噴涌而出，瞬間便將那些頭蓋骨燒灰燼，那些被國師和大祭司們用邪惡手法拘的怨魂，終于得到了真正的解。

祭大陣，就此破了。

國師滿污，蒼白且蒼老的臉頰上，到都是與汗。

他看著余簾，眼睛里滿是迷惘的神。

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憑力量便能強行破掉自己準備了數年之久的祭大陣。

“我不是我自視太高。”

余簾回到地面，負著雙手走到他前，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而是你站的太低，人間的力量無法破陣？你本都不知道什麼力量。”

草原上的風輕輕拂黃。

是那樣的瘦小，卻又是那樣的高大。

是小個子，也是大宗師。

國師以舉族之力祭大陣，更以巫法轉生分神，然而在面前，所有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再神奇的巫佛法道典，都敵不過的力量。

是魔宗宗主，以神著稱，在修行界消聲匿跡二十三年，誰也不知道在書院舊書樓東窗畔天天描簪花小楷，那是夫子想要靜心意。

靜了心意，不再思及其余，什麼謀，什麼法門，都不再重要，把自己修行的極為澄靜純靜，澄靜在心思，純靜便在力量。

回歸了魔宗修行的本源，走回了那條最正確的道路，于是為魔宗千年以來力量最強大的那個人，沒有不朽，但可以搬山。

便是連一座山都可以給你搬走，何況幾個鐵箱子？（向豆子致敬）

……

……

“我不認為我自己失敗了。”

國師看著自己上像瀑布一樣流淌的水，蒼老的面容上忽然流出最后的信心，看著余簾和寧缺說道：“至我保住了金帳最后的脈。”

按照時間計算，這場在渭城北方發生的恐怖的強者戰，已經持續了半天時間，以單于和朵兒騎恐慌的奔逃速度，或者已經離開了百余里地。

“走再遠都沒有用，有意義嗎？”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很清楚，他們會死的一干二凈。”

便在這時，天空里忽然飄下雪來。

荒原雖然遠較中原寒冷，往年也有春末忽然落雪的時候，但昨日渭城四周還是那般溫暖，為何此時忽然下雪了？

寧缺抬頭去，才發現是那片被祭大陣召至天空的云，因為遮蔽時間太長，下方云層里開始生出雪霜，此時終于落下。

雪下的越來越大，漸暴雪。

暴雪時節，最難追蹤，除非是真正的強者。

國師以為，這是金帳王庭的機會。

因為他已經猜到，唐應該在東荒帶著荒人抵擋西陵神殿騎兵的反撲，書院只來了余簾，而現在應該不會再次出手。

“看，下雪了。”

他看著落雪的天空，微笑說道：“這是長生天灑落人間的鹽，將庇護他最虔誠的信徒，將為那些信徒指引走出河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