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里只有一家鋪。

人間只有一位屠夫。

中年道人站在門檻外，看著那名渾油膩卻沒有汗水的屠夫，說道：“前輩既然來了，總要做些事才是。”

屠夫正在分豬，聽著這句話，向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聲音微啞問道：“你師兄真的準備做那件大逆不道的事？”

中年道人平靜說道：“何謂大逆不道？首先我們要確定道的概念……前輩和酒徒前輩在昊天的眼下躲藏了無數萬年，何嘗不是違背了的道？”

屠夫如墨般的眉緩緩挑起，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中年道人說道：“幫助師兄，對你們也有好。”

屠夫說道：“要幫助你師兄，我只需要留在小鎮，不來此地便是……因為你我都清楚，幫助你師兄和幫助道門是兩回事。”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說道：“昊天與你們之間的約定，依然有效。”

屠夫沉默了更長時間，始終沒有說話，最開始的時候，是他需要時間思考觀主究竟想要自己做些什麼，后來則是因為有人來了。

聽到腳步聲，他卻開始發問：“你們需要我做些什麼？”

中年道人靜立檻外，沒有回頭去看那漸近的人影，說道：“唐軍玄甲重騎，無人能阻，不求神殿萬世太平，只求能存些樓閣殿堂。”

屠夫放下手里的刀，神漠然道：“僅此？”

中年道人說道：“若書院諸人，前輩能殺之，自然最好。”

屠夫和酒徒，是人間活的最久的兩名大修行者，要比佛院和夫子更久，從來居不出，直到夫子登天，昊天降世，才被迫顯行蹤，在這數年里，酒徒已然出手數次，便讓書院力驟增，無法輕，屠夫卻一直沒有出手。

他自然很強，甚至應該是世間最強，和已經隨般若巨峰陪葬的講經首座不同，他的人強，刀則更強，因為他很擅長殺人。

無數年來，他殺豬殺羊殺牛也殺人，他的強就在于殺字，這些年居不出，殺的人了很多，不是心境改變，而是夫子的要求……

屠夫神漠然說道：“不過是些豬羊罷了，殺之無妨。”

話音琢落，小鎮里響起一陣蟬鳴。此時秋雨凄寒，雨水里的蟬聲自然更顯凄切，蟬鳴聲聲里，一名穿著黃的小姑娘，緩緩從鎮那頭走了過來。

走到鋪前，向里去，馬尾辮末端的雨水像細碎的珍珠，隨著的作，飄落到檻的地面上，然后的鼻尖好看地皺起，很可。

覺得鋪里的腥味太重，很難聞，就像屠夫說的話一樣臭不可聞。

“他人為豬羊，你卻是條狗，我一直沒有想明白，像你和酒徒這樣的人，為什麼就這麼愿意做狗呢？這件事，難道真的這麼有意思？”

余簾稚的小臉上滿是探詢的神，因為認真，所以顯得很可，黃被雨水打，卻不狼狽，還是可，黑黑的馬尾辮，自然最可。

就是這麼可又可怕的小姑娘。

在荒原與金帳國師那場大戰的傷已經全部養好，未作停歇，萬里南下來到西陵神國，桃山外圍的數萬名西陵神殿騎兵，又怎麼可能攔得住？

直至來到小鎮鋪門外，西陵神殿才注意到的到來，尖銳的示警聲劃破雨響起，蹄聲作，無數人來到小鎮，卻不敢踏上長街一步。

屠夫看著鋪外的這名小姑娘，猜到了的份來歷，面無表說道：“寧做太平犬，不做離人……這是你老師當年在鎮上對我親口說的話。”

余簾的目落在他手里那把刀上，隨意說道：“他說的又不見得是對的。”

屠夫說道：“聽說你是這一代的魔宗宗主？魔宗講究納天地元氣于，和我當年自悟的道理有幾分相似，如此算起來，我應該是你們這一門的老祖宗……不過看你連夫子的話也不在意，想來也不會在意這點。”

余簾背著手，踮起腳尖向鋪里去，就像那些學大人作派的小姑娘，看著很是可，隨口說道：“欺師滅祖這種事，我大明宗向來很擅長。”

屠夫神漠然說道：“你這個小孩子很有意思，很多年已經沒有人敢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了，你或者可以驕傲一下。”

他在世間已經活了無數年頭，單以年齡論，所有的人他都可以稱作小孩子，余簾也不著惱，看著他說道：“我也覺得你很有意思。”

屠夫問道：“哪里？”

余簾悠悠說道：“除了老師，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想來多年前用我這種態度和你說話的人也是他，如此看來，還是他厲害些。”

屠夫沉默片刻，忽然隨手將手里那把刀擲了出去。

滿是水與油的屠刀，重重地落在檻外的地面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煙塵驟起，石礫漸的秋雨里，仿佛有座山從天上落到了人間。

“如果你能拿得這把刀，我們再來說別的。”他說道。

余簾背著雙手蹲下，看著這把傳說中的刀看了會兒，然后仔細地卷起袖口，又取了塊手帕，只用兩手指隔著手帕，住刀背。

用兩手指，把這把世間最重的刀，緩緩提離地面。

隨著的作，鐵刀的重量傳到的腳下，只聽得啪嗒兩聲脆響，鋪門檻外的青石地板上出現兩團蛛網般的裂痕。

在這個過程里，始終蹙著眉尖，神很凝重。

然后把鐵刀放下。

“很好，你有資格和我說話。”

屠夫看著冷漠說道：“雖然有些吃力，但你畢竟提了起來。”

余簾搖搖頭，用手帕認真地拭著手指，說道：“你們這些老人家總喜歡自說自話，我只是覺得太臟，難道你以為真的很重？”

皺眉，凝神，是不想手指染著一點腥味或者油花。

屠夫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確實很強。”

“多謝前輩認可。”

余簾說道，說的很隨意，毫不認真，的強大，本不需要任何人認可，哪怕那個人是傳說中的屠夫，也如此。

“如果給你與我相同的歲月，不，哪怕只給我一半、甚至十分之一的時間，你或者都能勝過我，甚至可能得到真正的不朽。”

屠夫看著說道：“憾的是，你再也不會有那些時間，所以你不夠，你們書院無論誰來都是不夠的，因為你們不夠強。”

余簾說道：“你多年未世間，不知道書院最強的，便是那個強字。”

屠夫說道：“你想說繼承了軻浩然缽的那個寧缺？他確實還可以，可惜州城里起了千里風，現在的他……差口氣。”

話音方落，他的眉再次挑起。

秋雨里再次響起腳步聲，那腳步聲很穩定，在屠夫這樣層級的強者里，自然能聽出那人的重心有些問題，卻依然如此穩定，那便意味著可怕。

來人穿著一破舊的僧，短發如怒松，神卻極平靜，自雨中行來，每步之間的距離，都仿佛是事先用尺子量過，沒有任何偏差。

君陌，本來就是個不會行差踏錯的人。

屠夫看著他神凝重說道：“或者，你也要來試試能不能拾起我的刀？”

君陌自余簾手里接過手帕，認真地拭掉臉上的雨水，看了一眼地上那把刀，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白癡。

余簾看著屠夫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說道：“說你不問世事，就是不問世事，你本不知道書院最強的人，從來都不是寧缺。”

確實，書院最強的一直都是君陌和余簾這兩個人。

屠夫，或者是修行界甚至是整個修行歷史里最強的那個人，這里的強不是指境界修為，而是特指強度與力量，于是書院最強的兩個人來會他。

被兩名書院的晚輩如此眼看著，如此無視，屠夫的緒自然不會太好，臉變得有些沉，卻沒有說話。

余簾問道：“現在夠了嗎？”

屠夫說道：“夠了，你們加起來，可以試著與我一戰。”

余簾說道：“老師說過名正則言順，言順很重要，君陌喜歡先禮后兵，所以既然夠了，那麼我們或者可以先聊些事。”

屠夫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已做好無數年來真正大戰的準備，卻生生被余簾用言語頂了回去，郁結的緒，化作一個字：“說！”

余簾說道：“今天似乎有些不方便。”

屠夫瞇起眼睛，雙眉微挑，盯著，不言不語。

余簾說道：“我又不怕你，盯我有用？”

然后轉，向中年道人說道：“你知道哪里不方便嗎？”

中年道人嘆道：“想來是因為我在這里？不過諸位大能，何必理我？”

余簾說道：“自然是因為你很強。”

中年道人微笑說道：“從開始到現在，我什麼事都沒有做過。”

余簾平靜說道：“正因為如此才了不起……直到現在為止，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得不說，這很讓人佩服。”

對于人間來說，是一場大霧。

然而這位看似平靜無害的中年道人，默守知守觀數十年，連都看不清深淺，真實面目仿佛還藏在霧里，自然值得警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