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在古意十足的上京城墻之上,黑青二相襯為的宮殿之上,卻沒有帶來毫清冽迷人的氣息,也沒有人去憐惜廣場上薄薄一層有若羊毯的白雪,天剛蒙蒙亮,愈來愈多的員便開始無地踐踏,將那些白雪踩踐泥。
這些員們面凝重,行匆匆,本沒有閑逸志去賞雪,來自南方的戰報不停地進上京城,來到了皇宮之旁的中書臺。此時的中書臺,完全被籠罩在一張而抑的氣氛之中,好在并不怎麼慌。
天沉至極,中書臺里的北齊大臣們正在爭論著什麼,然后一個極低沉的聲音,中止了所有人的爭吵,讓北齊閣恢復了沉默,并且在沉默之中快速地決定了應對。
關于這一場戰爭,北齊朝廷已經做了好幾年的準備,當南慶軍隊悍然進攻的消息傳來時,沒有人覺得意外,戰時的控制手段以及應對,極其快速地從皇宮通過中書臺,傳遍這個看似年輕,實則已經延綿千年的國度,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整個北齊都被發了起來。
一抬明黃的駕從中書臺中離開,員們沒有在后方目送,而是重新投到了繁忙的軍政事之中,當此危局,若還有臣子敢勇于在此時表現自己拍馬屁的本領,他們必須小心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被暴怒的陛下斫下來。
駕來到正殿之前,一臉沉的北齊皇帝陛下,一甩手,噔噔數步干脆利落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將旁的太監宮唬了一跳,他自己卻沒有擔心龍傷的自覺,就在正殿前的石階上轉過來,駕旁的的錦衛指揮使衛華以及其余另三位重要大臣寒聲訓斥道:“南慶,朕生生給你們拖了一年的時間,如今事到臨頭,居然還是如此慌,朕養你們這些廢做什麼!”
幾位北齊重臣心頭一凜,知道陛下今日的心并不如何好,因為昨夜千里兼程而回的戰報中道明,燕京城慶軍已經開始出,大齊南京駐軍一敗再敗,而全權大帥上杉虎,此時偏不在南京城,只是躲在宋國的那小州城之中,始終沒有靜。
幾番思量之后,大臣們都不清楚陛下的盛怒究竟是因何而來,是先前中書臺中諸位臣工的慌,還是因為畏懼南慶難以抵抗的數十萬大軍,還是陛下有些懷疑上杉虎將軍刻意保持的沉默?
衛華的子佝的極低,如今的北齊朝廷,早已經是陛下手掌握的死死的鐵板,再也沒有哪方勢力膽敢挑戰皇室的尊嚴,哪怕苦荷大師四年前死去,也沒有改變這個趨勢。更何況如今大敵當前,北齊皇帝陛下的權威,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人敢有毫輕視。
衛華是太后的親人,更是陛下的親信,他清楚陛下先前那句話里南慶指的是什麼,能夠將南慶侵的腳步拖延了一年之久,完全是因為南慶監察院前后兩任主子的相繼反叛,而衛華更清楚的是,無論是那位死去的陳萍萍,還是不知死活的范閑,究竟為什麼會背叛慶帝,整個北齊,大概也只有陛下一個人知曉真相,所以他不敢說什麼。
三位大臣中的兵部老尚書卻有些站不住了,他勇敢地站了出來,試圖平伏一下陛下的怒火,因為他很擔心,年紀尚淺的皇帝陛下,會真的懷疑上杉虎將軍的忠誠,如今慶軍氣勢洶洶地展開了侵之勢,若君臣之間存有疑慮,這一場大戰的結果,不問而知。
這位大臣為北齊軍方名義上的統領,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北齊的國之柱石上杉將軍,與這位用自己超乎年齡的穩定,平伏朝中諸大臣心的皇帝陛下之間,存在任何的問題,于是他匍匐于地,力諫不止。
北齊皇帝的臉漸漸平靜了下來,拂了拂袖子,讓這幾位大臣退下,去理南方的急軍報,而他自己卻是帶著衛華進了正殿。
正殿龍椅之旁,珠簾之后,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垂簾聽政的太后,正在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在珠簾之前,北齊皇帝微微躬一禮,衛華亦是行了一禮。北齊皇帝此時的臉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著衛華寒聲問道:“南朝那邊,可有什麼新的靜?”
衛華微微一怔,他為北齊諜系統的大頭目,負責由朝堂到軍方所有的報收集工作,然而這些報早在夜里,便呈送到陛下的書房,一時間,他竟不知道回答這樣一個質詢,陛下想問的……究竟是什麼?
琢磨了一下詞語,衛華皺著眉頭說道:“南朝京都守備師依然是史飛,蕭金華卻被從南詔方面調回了北大營,加上世代駐守燕京的王志昆,南朝的將領調并不出奇。”
北齊皇帝微微皺眉,說道:“蕭金華當年是南朝大皇子的副將,四年前京都叛一事中表現平庸,加上他與大皇子間的關系,所以被慶帝逐至南詔,這次調回北大營,著實有些古怪。對王志昆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王志昆此人不顯山不水,然而南朝無論如何變化,他始終牢牢地坐在燕京城中,依朝廷這些年的觀察,慶帝留著此人,便是預備著如今的北侵。”衛華不得已,將錦衛與兵部的分析,再次重復了一遍。
北齊皇帝沉默片刻后,忽然開口問道:“葉重還在京都?”
衛華應道:“還在。”
北齊皇帝盯著他的臉,微瞇月兒的眼里寒微:“你確定?”
衛華心頭微震,沉聲說道:“確定。”
“這便怪了。”北齊皇帝看了珠簾后的太后一眼,搖頭說道:“若慶帝真的預備畢其功于一役,怎麼可能把葉重還留在京都?南朝這些年被陳萍萍和范閑折騰的夠嗆,真正擅戰的名將死的死,叛的叛,秦家死了,大皇子叛到了東夷城……僅僅一個王志昆,怎麼可能讓慶帝放心?這老家伙若不是要駕親征,至葉重這樣的人,應該放到北邊才是。”
衛華心頭微,也想不明白南朝的將領調配究竟為什麼如此安排,天下兩大強國之間的戰爭,絕對不是小打小鬧,就算王志昆在燕京城為此事籌劃準備了二十年,可是慶國軍方不拿出一個真正震得住江山的大人,如何向天下表示自己的決心,向北齊宣告自己的霸道姿態?
北齊不是東夷城,這片國度上繼大魏國祚,疆域廣闊,人口眾多,東北平原一帶更是大陸上的糧倉之一,雖然衰敗日久,但在這些年太后與皇帝陛下的誠合作,強悍手段之下,早已漸漸散發出青春來。即便以慶國國勢之強,軍力之盛,若想攻打北齊,也不可能是短時間便能達的目標,想必以慶帝的強大自信,也不會做出如此自大的判斷。
北齊清麗的皇宮正殿里頓時陷了沉默之中,皇帝陛下在龍椅下緩緩踱著腳,眉心皺了極好看的圓圈,在分析著南慶那位強大的同行,究竟想做什麼?戰爭已經開始了,這不存在任何的敵,或者試探,已經有十幾萬人為之付出了生命,然而既然戰爭已經開始了,為什麼慶帝卻依然沒有擺出虎狼一般的氣勢,反而顯得有些中規中矩,而且在這種規矩之中出小家子氣來?
……
衛華也陷了沉默,他的目跟隨著陛下的腳步不停地移,心里也在不停地盤算著。雖然在他看來,以慶軍之威,不論南慶朝廷用何將為帥,差別并不大,但是看陛下如此看重慶軍主帥的人選,他也到了一線詫異。
忽然間,他想到了此時遠離大齊南京防線,孤軍懸在宋國州城的上杉虎大將軍,心頭微微一,意圖說些什麼,卻又害怕陛下再次發怒。他著珠簾后那個模糊的影,暗自一咬牙,說道:“或許……慶帝是忌憚上杉將軍用兵之策,故而不肯全力出擊,只是大軍緩緩上,我大齊防線在這巨之下,出隙,南朝便會利用這個隙,直撲而上……”
話還沒有說完,北齊皇帝已經笑了,更準確地說,他的臉上浮現出一似笑非笑的神,平和卻又充滿迫地看著衛華的臉。衛華先前所言隙,其實指的并不是北齊軍力布置上的隙,而是人心之中的隙,就如同先前老兵部尚書跪在雪地中力諫的那般,北齊的大臣們,都很擔心朝廷倚為柱石的上杉將軍,會因為南方的戰事不利,而惹得陛下的震怒。
兩國間開戰已有月余,為南方主帥的上杉虎,不止沒有阻止南慶軍隊的侵,反而離開了南京防線,躲到了遠,置朝廷數十道急旨意于不顧,眼睜睜看著南慶軍隊突進了百余里。
北齊朝堂之上,皇帝陛下的盛怒,已經毫不遮掩地表現了出來。所以才會有了今天中書臺里的爭吵,大臣們的猜忖,兵部尚書的跪諫,以及此時衛華膽大包天的暗語。
出乎衛華意料,他并沒有迎來皇帝陛下怒不可謁的訓斥。北齊皇帝只是用一種淡漠的神看著他,緩聲說道:“你低估朕了,南朝那些人……也低估朕了。”
衛華心頭微震,不知陛下此言由何而來。
“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上杉虎的忠誠。”北齊皇帝劍眉一挑,竟是說不出的冷冽,“不,準確來說,朕本不在意上杉將軍是不是忠于朕,但只要他忠于朝廷,忠于這片國度,那便足矣。”
衛華面微變,不明所以,暗想這大半月來,令北齊朝廷員無比擔憂的帝王之怒,以及那些皇宮里傳出來的訓斥上杉虎的聲音,難道是假的?
“若慶帝真以為,朕會在他的力下犯錯,朕只能說,慶帝遠沒有朕想像中那麼強大。”北齊皇帝平靜說道:“所有的這一切,都只是朕做給南人看的,也可以說,是做給你們這些臣子看的。”
“慶軍若真的敢直撲北,他們難道就不擔心橫在瘦龍腰腹的上杉將軍,還有東夷城的力量?”北齊皇帝微諷說道:“南人會上朕的當嗎?朕不相信,卻沒有想到,朝廷里的這些員倒一個個跳了進去。”
衛華沉默片刻后說道:“然則陛下之怒,足懾臣子之心,臣只是擔心,朝中有些大臣會誤判陛下旨意,從而牽連到前線兵。”
打仗總是在打后勤,將軍浴于陣前,大臣玩弄圣心于陣后,世事每多如此。北齊皇帝面不變,看著衛華說道:“所以朕今天才要你來,但凡這些天,跟著朕的意思,上疏攻擊上杉將軍的臣屬,一律開隔出朝。”
衛華心頭大驚,暗想如今大敵在前,難道朝黨之中又要迎來一場劇變?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用太過擔心,如今危局已,不是往日里的朝廷,這些只會琢磨朕心的廢,擄了便擄了,誰還敢有二話?”
北齊皇帝坐到了龍椅之上,回頭看了一眼珠簾,發現簾后的母親微微點了點頭,坐正了,一臉沉說道:“自今日起,但凡有大臣敢言大將軍不是者,斬!但凡有誤前線戰事者,斬!”
“你不錯,兵部尚書也不錯。”北齊皇帝看著衛華的眼睛,說道:“若此時,你們還不敢替上杉將軍說話,朕只怕也要將你們斬了。國朝將亡之時,朕不留廢人,也不留閑人。”
衛華微微抖,這才知道原來陛下只怕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與上杉將軍完全心,才會如此平靜應對眼下如今張的局勢,只是如此一來,整個北齊朝廷,誰還能制轄遠在南方的上杉虎?若上杉虎真的有異心……
“你會行軍打仗嗎?”北齊皇帝忽然微諷問道。
“臣不知軍事。”
“朕也不,既然如此,打仗這種事總要給會的人去做,朕既然用了上杉虎,便會堅定不疑地一直用下去。”北齊皇帝平靜說道:“自今日起,南方七郡軍事民事,統歸上杉將軍調遣,集舉朝之力,助上杉將軍抗敵,呆會將旨意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