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雖然故作鎮定,其實手心全是汗水。
老人坐回凳子,朝顧粲招手道:“小娃兒,過來瞅瞅。”
孩子向娘親,點了點頭,充滿鼓勵的眼神。
在孩子走近后,老人朝碗中水面輕輕吹了一口氣,漣漪陣陣。
老人笑道:“張。”
與此同時,老人隨手一抹,便從孩子上不知何出一片槐葉。
雙指虛捻,并未實握。
孩子下意識啊了一聲。
老人屈指一彈,這片蒼翠滴的槐葉沒孩子中。
孩子愣在當場,然后發現好像自己中沒有任何異樣。
老人不給他詢問的機會,指了指掌心所托的白碗,“仔細看看有什麼。”
顧粲瞪大眼睛,凝神去,先是看到一粒極其微小的黑點,然后漸漸變一條稍稍醒目的黑線,最終緩緩壯大,好像變了一條土黃的小泥鰍,在白碗水面的漣漪中,歡快翻滾。
腦子一團漿糊的孩子靈乍現,驚呼道:“我記得它!是我從陳平安那邊……”
婦人一掌打在自己兒子臉上,怒容道:“閉!”
老人對此毫不意外,淡然道:“我輩修士,為證長生,大逆不道。這點爭奪,不算什麼。不用如此張,該是你兒子的,逃不掉,不該是那個年的,也守不住。”
這個顧粲的孩子,重不足四十斤。
但是其“骨”之重,匪夷所思。
所以當這位負神通的托碗老人,之前破例施展祖傳,對其骨稱重,自然就拎不顧粲了。
這便是他收徒的前提。
否則三歲小兒,持金過市,不是自找死路嗎?
老人灑然一笑,眼神卻冰冷,緩緩道:“當然了,就算原本是那年的,又如何?如今有老夫親自坐鎮,也就不是他的了。”
孩子噤若寒蟬,牙齒打。
婦人如釋重負。
老人重新換上那副慈祥和藹的臉龐,“孩子,這只碗,裝著整條江水,如今還養著一條小蛟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嫡傳弟子了。”
“老夫是一位‘真君’,只差半步就是‘開宗’之祖,雖是下宗……總之,以后你自然會明白,真君和開宗這四個字的分量。”
老人哈哈笑道:“只會比這一碗江水更重。”
孩子突然哭了起來,“這樣不對!它是陳平安的!”
婦人惱怒,高高抬起手臂,又要教訓這個豬油蒙心的蠢兒子。
老人擺擺手,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有此心腸,并非全是壞事。”
孩子低下頭,用手背拭淚水,以及鼻涕。
婦人悄然向老人。
老人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同道中人,一切盡在不言中。
孩子抬起頭后,他的娘親,和莫名其妙就從天上掉下來的半路師父,已是淡淡笑意。
孩子轉過頭,陳平安離開的時候,沒有忘記關上院門。
————
小鎮就像是一塊莊稼地,趕上了大年份,收的季節。
不過有些人,只是夾雜在稻谷之中的一株稗草,被人看過一眼,就再無第二眼。
例如孤孤單單走在泥瓶巷里的草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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