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一旦抱團勢，只要不經太多的天災人禍，很容易為竹海。

可棋墩山這片不為人知的小竹林，千百年來始終長勢緩慢，哪怕一代代山君和土地小心呵護，始終無法迎來年景象。

此時棋墩山年輕貌的土地爺，將那綠竹杖腳邊的地面，蹲在那兩棵被砍斷的綠竹旁邊，哭無淚，悲哀地聲道：“沒這麼欺負人的，再大的客人，那也是客人啊，哪有這麼欺負主人家的，一刀破開陣法，出這方風水寶地，這跟你們登門做客，眼見那主人家的小閨，長得亭亭玉立，容秀，便剝去主人家閨的裳，有何兩樣？有何兩樣啊？”

由仙人抓取棋墩山土、云所生的黑蛇白蟒，盤踞在竹林外圍，兩雙森眼眸之中，浮現出一些通人的幸災樂禍。

一個嗓音在不遠響起，調侃道：“那你家的閨也太多了點，以后嫁妝都要賠死你。”

年輕土地悚然起，哪里還有半點悲苦憤恨神，跟那斗笠漢子作揖賠罪道：“讓大仙見笑了，小的是在這一畝三分地窮苦慣了的，眼窩子淺，比不得大仙游歷天下，飽覽山河，以大仙的眼力，一定看得出這片竹林對小人而言，實在是箱底的可憐家當了，所以哪怕只是了兩青竹，仍是難自，悲從中來，想來也是人之常，還大仙恕罪，原諒小人的無心冒犯。”

去而復還的阿良斜靠一翠綠修竹，抬頭看了眼茂盛竹葉，收回視線，問道：“這片竹子最早的那棵老祖宗，是不是從那座竹海天移植而來？然后被你做了這棵綠竹杖？因此惹惱了某位仙人，一氣之下，摘掉了你原本為棋墩山土地的金神位？”

年輕土地這次是當真被震撼到了，臉上的諂討好之意，不濃反淡，悄悄站直腰桿，堂堂正正作揖行禮道：“棋墩山土地魏檗，被前朝神水國末代皇帝敕封為山神，負責棋墩山周圍千里地界，后來改換王朝，大驪宋氏崛起，吞并了神水國，在下因為某事惹惱了宋氏開國皇帝，我從山神之位被降格貶為一山土地，統轄之地減到三百余里，如今仍算是戴罪之。”

他提了提手中靈氣盎然的綠竹杖，苦笑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樁風波之中，我被迫砍伐出自竹海天的綠竹，做了這山杖后，不曾想沒過多久，又惹惱了種竹之人的仙家朋友，談笑之間，就把我這位從土里來的小小土地，重新打回土里去。”

阿良斜靠綠竹，換了個自認為更瀟灑的姿勢，嘖嘖道：“聽上去有點慘。”

年輕土地悻悻然。

先不理會這位世悲慘的土地爺，阿良轉頭向竹林外邊，視野當中，隨他一起回來的陳平安站在山坡上，蛇蟒識趣地遠遠避開，尤其是那頭心有余悸的白蟒，眼神極為警惕，阿良笑道：“我這個朋友要跟你們談筆買賣，你們自己商量價格，談妥了以后就是朋友，談不妥也沒關系，買賣不仁義在……”

說到這里，阿良笑著扶住腰間竹刀。

阿良從兩條龐然大的軀上收回視線，有些好奇：“那兩條畜生終究不是真正的蛟龍之屬，尤其是黑蛇，怎麼就就了墨蛟雛形，生出四趾龍爪？它們是不是有奇遇？”

自稱魏檗的年輕土地小心翼翼回答道：“確有奇遇無誤，只是為何，小的并不清楚，只猜測與那座驪珠天有些關系，它們定是無意間吞食了什麼古怪東西，而這種東西對蛇蟒鯉魚之流，肯定大有裨益，棋墩山邊境臨近的紅燭鎮，是水路接通三江匯流之地，其中有條大江沖澹江，如今有一條鯉魚，生出了兩縷貨真價實的金龍須，讓人艷羨不已，而這條錦鯉在百年之前，曾經順著河流、溪澗和山泉一路逆流而上，來到棋墩山，我親眼見過它，照理來說，便是再給它四五百年，也絕無可能生出如此品相驚人的龍須。”

阿良點點頭，恍然道：“這麼說的話，那我有點苗頭了。”

年輕土地瞥了眼斗笠漢子的腰刀，試探問道：““大仙是如何曉得這青竹杖的腳？”

阿良臉古怪，打了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我年輕的時候，游覽過一趟竹海天，與那竹夫人有些許，不深，一般，很一般……”

聽到竹夫人這個稱呼，魏檗出滿臉神往之，需知這位夫人是竹海天的唯一一位山地神靈，極面，外界傳言態修長，猶勝男子，諸子百家當中小說家的祖師爺，曾經立志要走遍四座天下，記錄全天下的風土人，其中專門就點名寫到了這位竹夫人，“姿容，喜赤足，鬢發絕青。”

雖說同樣是作為山神地靈這一脈的神祇，可魏檗與之相比，無論份還是修為，相差太遠，讓魏檗連自慚形穢的心思都生不出來，心深唯有敬仰，竹夫人的諸多事跡頗有流傳，以至于連東寶瓶洲也不陌生。

十大天之下，有三十六座小天，之前懸浮在大驪王朝上空的驪珠天，便是其中之一，千里山河的遼闊版圖，卻只是所有小天最小的一座。

小天往往被練氣士俗稱為境，用以區分大天，境往往靈氣充沛，但是相比十大天，其轄境地界殘缺不全，前可能是由舊址廢墟，或是龍宮古戰場等地構，來歷駁雜，甚至還有名為島嶼天的境，擁有許多在歷史上神消失的上古仙島，竟是在一條遠古巨吞島鯨的腹。

而竹海天，在三十六小天當中，名列前茅，盛產各種妙不可言的竹子，為歷朝歷代的仙家修士所重，以此制的種種法，風靡天下。

天之，只存在一個地位超然的仙家勢力，便是歷史悠久的青神山，相傳開山老祖曾經向儒家那位至圣先師請教學問，便攜帶有一棵年的功德竹，作為贈禮。之后它在儒家圣地“道德林”茁壯生長，反而使竹海天日漸消亡。相傳此竹能夠記載君子的功德、過失，是市井俗語“功德簿”的來源之一。

在阿良和年輕土地閑聊的時候，陳平安坐在一塊山石上，手里拿著那把半截柴刀，不遠是兩顆驚悚恐怖的巨大頭顱，對年對視的頭顱之后，蛇蟒軀如兩條山路彎曲蔓延出去，最終消失在山野樹林之中，時不時傳來樹木被尾掃中崩裂的聲響。

陳平安一路行來，除了跟李寶瓶讀書認字，再就是跟學大驪話，進展不錯，咬字發音當然還帶著濃重的小鎮鄉音，可尋常的流，大致意思還是能夠說個五六分明白，陳平安就把自己在大驪龍泉縣擁有五座山頭的形，跟原本如臨大敵的蛇蟒說了一遍，希它們能夠搬家去往落魄山，當然沒有忘記把圣人阮師傅跟自己借山三座一事，也跟它們代清楚。

很明顯，蛇蟒對驪珠天坐鎮圣人這個份的輕重，遠比陳平安更有概念，就連始終眼神漠然的黑蛇在那一刻，也變了變眼神。一開始白蟒僅是聽聞大驪龍泉縣這個縣名后，就微微有所意，之后聽說大驪朝廷已經派遣了欽天監青烏先生和禮部員，共同勘察六十余座山頭，大驪皇帝準備敕封不止一位的正統山神，白蟒雙眼流出無法掩飾的興激，忍不住蛇信狂吐，呲呲作響，結果被黑蛇用頭顱狠狠撞了一下才安靜下去。

陳平安看到蛇蟒并未當場拒絕提議，松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雖然對于修行一事，了解很，但是無比確定棋墩山比起我家的那些山頭，靈氣肯定遠遠不如，你們在我家地盤上修煉一百年，說不定比得上這里的好幾百年，而且阿良在來的路上，跟我說些蛟魚蛇蟒走江化龍的幕，這條水路會走得很艱險，許多山神江神會故意刁難攔阻你們，所以我相信如果你們能夠早早跟阮師傅、還有大驪當的人，打好關系，以后那條路說不定能順暢許多。”

這些言語，前半段是陳平安自己琢磨出來的，后半段則是阿良自詡為泄天機的錦囊妙計。

陳平安沉聲道：“有個教我燒瓷的老人曾經說過，山鬼魅，山河妖怪，未必就能比人更壞。我看到你們之后，覺得這句話好像沒什麼道理，但你們是阿良降伏的，跟我關系不大，那麼阿良愿意放過你們，我不好說什麼。如果我有阿良那本事，你們敢惹上我，敢當著我面胡吃人……”

陳平安提了提手中的半截柴刀，死死盯住那條白蟒，“那你就不是只了一半飛翅，昨天晚上我們的宵夜就是一大罐子燉蛇。”

白蟒失去了飛翅，修為折損嚴重，本就心疼至極，此時被年傷口上撒鹽，本冷的畜生，此刻如人被當面揭開傷疤，然大怒，高高抬起頭顱，驟然間軀繃，就要向前撲殺這個礙眼可恨的年。

陳平安無于衷。

黑蛇隨之而，不是幫著白蛇對付草鞋年，而是對著白蟒張開大，迅猛咬住對方的脖頸，往后一甩，將那條軀只有一半的“纖細”白蛇，狠狠摔了個七葷八素。

年輕土地嚇了一大跳，正要出手，讓白蟒黑蛇安靜下來，以免年被誤傷，自己也被兩頭畜生殃及池魚，卻聽那斗笠漢子搖頭輕聲道：“別手。”

年輕土地有些疑，忍不住看了眼漢子，只見他依然斜靠著綠竹，一只腳尖點地，站姿慵懶，雙手環，神平靜。

本是同類的蛇蟒展開兇狠對峙。

陳平安站起，只是沒有離開石塊，握柴刀。

不知是相互流了什麼，白蟒終于逐漸安靜下來，但是它向年的視線，依然兇悍異常。

陳平安就這麼跟白蟒直直對視，“如今有千上萬的人在山里開山修路，你們進山頭修行后，不可為了飽腹而殺人，當然如果是出于自保，比如有修行之人進山捕殺你們，另當別論。如果你們得了好，卻壞了規矩，那麼阮師傅就會出手。你們之前做了什麼，跟我無關，但是如果答應進山，那麼你們之后做了什麼，就跟我有關。”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所以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

黑蛇保持原狀，寂靜不。

白蟒仿佛氣憤難消，雖然放棄了撕破臉皮的沖，但哪怕大道之就在眼前，白蟒仍是以腹部緩緩著地面，渾散發出急躁暴戾的氣息。

遠竹林，阿良不知何時坐在了一竹子上，韌極好的一棵綠竹，生生被他塌了拱橋模樣。

恨不得用雙手托起綠竹的年輕土地，瞥了眼年與蛇蟒暗流涌的懸殊對峙，解釋道：“黑蛇雖然生更加殘忍兇狠，但是開竅更多，甚至已經學會懂得看形勢，知道進退，那白蟒平時看起來傷人的念頭不重，但是流起來反而比較麻煩，因為更順從本心。這跟它們當時在棋盤上的位置形勢有關，白蟒只是一顆閑子，黑蛇卻是屠大龍的關鍵所在，所以它們在棋墩山占山為王這麼多年，白蟒喜好四逛游走，許多風波，多是它的出行靜惹起，倒是黑蛇更專注于修行，每天勤懇吸納日月華，因為志向遠大，野心。”

阿良嗯了一聲。

年輕土地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年的言語是不錯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只不過仍是不夠了解那對蛇蟒的習，對于踏上修行之路的它們而言，本心本是大道之基石，除此之外，開竅的蛇蟒大抵上，知道面一事了，在棋墩山作威作福慣了，會覺得去了那年的山頭，就是寄人籬下，尤其是年搬出一位圣人來，揚言敢吃人就打殺了它們，更會讓蛇蟒覺得年氣勢凌人，不好相與，難免憤懣，畢竟一旦點頭答應，就是輒數百年的‘街坊鄰居’了，會擔心自己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