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福地最負盛名的,還是整套的十二花神杯。這簡直是人間所有好酒之人的第一等心頭好。
各有司署分別燒造,所以每只酒杯都會有不同的詩文和落款,如同窯,若有花主和命主花神的私人花押,更是制。
按照白發子私底下的個人說法,當年老祖在刑豪素的道場葡萄架下,看著了那些花神杯,就瞧得兩眼放,虧得讀過圣賢書,曉得君子不奪人所好的老理兒,才沒有搶。
上次文廟議事,某位列席湊數的,也厚著臉皮到討要,湊齊了好幾套的花神杯,等到出了文廟,轉手一賣,立即還清了好幾筆酒債。
龍虎山天師府也有一座極負盛名的百花園。
見封姨并不當回事,王朱便不再言語,此刻街道已經不那麼擁堵,但是整座京城還沉浸在一種無以言表的熱烈緒當中。
曾幾何時,天寒地凍時節,夜幕沉沉時分,一條積雪厚重的陋巷,有人蜷在門外,有人在屋點亮了油燈。
后者睡覺淺,聽聞門外的靜,貧寒瘦弱的孤兒,既擔心是隔壁鄰居遭了翻墻賊,也擔心是不是哪位醉漢倒在了巷弄里邊。
王朱至今還是不愿意承認,人間天籟不過是個“誰”字。
外城一座小而巧的邸花園,齊芳來了大驪京城這邊,當得知陳平安已經是大驪國師,反倒是猶豫了。
如果陳平安沒有這個世俗份,而是在文廟那邊,追求三不朽。比如有朝一日,當那學宮祭酒?該有多好。
有小道消息說文廟即將在一個營丘的地方,增設一座稷下學宮,要做誰的學問,顯而易見。
那麼將來稷下學宮的祭酒和司業,花落誰家?文圣一脈的護犢子,是幾座天下都公認的,陳平安又是文圣的關門弟子。
坐鎮避暑行宮調兵遣將,為浩然天下多贏得了三年時間,再以末代份,獨自鎮守半截劍氣長城,如果這還不算立功,怎麼才算?
一襲青衫在山巔敲鼓,為天下迎春。
此后僅憑一己之力補缺桐葉洲地利。
在中土文廟那邊都是有功德記錄的。
那麼是不是說,這位文圣一脈的續香火者,老秀才的關門弟子,就只差“立言”一事了?
擔任了稷下學宮的祭酒,是不是就可以立言了?
比如百花福地的護道人,崔檢就曾開了一句玩笑話,我若是文廟真正管事的,非要讓陳同時進文廟和武廟。
齊芳邊,坐著喝酒的這個中年容貌的男人,雖然穿著素雅,但是無法掩飾他上那雍容華貴的天然氣質,男人來自中土神洲的大雍王朝,舉國簪花的習俗,便源于他這位開國皇帝,姓崔名檢。
他跟桌對面的崔明皇,兩人都姓崔,不過大雍崔氏跟寶瓶洲崔氏并無淵源。雖說各國科舉都有探花郎,但是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會像大雍王朝這麼重視新科探花郎,以至于變了崔氏的祖宗家法,每一位探花的年紀,相貌,以及才,能否作詩,都有嚴格的要求。
崔明皇是現在崔氏的頂梁柱,未來家族的家主不二人選,早就擁有君子頭銜了,剛剛升任觀湖書院副山長。
寶瓶洲崔氏,是一個世代簪纓的豪閥大族。但是不知為何,寶瓶洲只有寥寥無幾的山巔人,才能知道繡虎崔瀺跟崔氏家族的關系。至于崔誠,就算是如今崔氏部的年輕子弟們,都已經不太清楚這位老人是誰了,好像這位百年前的家主,只在族譜上邊,有個孤零零的名字。
先前那場聲勢浩大的中土文廟議事,期間舉辦過三場雅集。發起人,分別是皚皚洲劉氏,玄王朝郁泮水,百花福地花主齊芳。
其中花主齊芳便邀請到了鄭居中,蘇子,淥水坑青鐘夫人,懷蔭,韋瀅,吳殳等貴客。
白帝城鄭居中就不去說了。
只說蘇子如今已經躋十四境,當時青鐘夫人很快就一舉榮升為陸地水運之主,前不久又傳出消息,吳殳已經在蠻荒戰場之上,躋神到一層。
修士,神靈,武夫,各有大機緣。
不愧是百花福地花主做東的雅集。真是一福地!
如果不是封姨臨時改變主意,主“翻舊賬”,在花神廟喊來羅浮夢們,陳平安確實是打算走一趟百花福地的,只說朱斂得知自家山主以后肯定要走一趟百花福地,可能會送出那枚形若花錢的彩繩結,老廚子就讓山主幫忙求證一事,志怪書上的某些說法,真假如何,比如花神廟司番尉是否真的能夠掌管花信,福地有無男子仙。
附庸風雅?朱斂和風雅,誰附庸誰還不好說呢。
空的大殿之,陳平安終于站定。
道驛路和大江河就像人的經絡,城池和湖泊便是大驪境各條龍脈的結所在。
氣雄壯,神昂然,強則健,一國民心如一。觀道者憑此證道,正是道法如龍,飛升在天。
年時便最能會人生無常一事,所以極有那種意氣風發的時候,得手的,總怕留不住,未曾得到的,也不敢如何憧憬。
好像人生的每個明天總是灰蒙蒙的,很難有那種書上所謂天眛爽的。
但是陳平安也確實有過寥寥幾次眉眼飛揚、直抒臆的場景,比如年游俠時與宋雨燒并肩作戰。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頂替寧姚,與離真捉對廝殺。在牢獄口出狂言,與觀想而出的白玉京問拳兼問劍。返回浩然,夜航船中,陣斬兵家初祖的姜赦。
霎時間整座京城微微震,只是片刻之后便恢復平靜。
巨大的氣數漣漪一閃而過,“淹沒”整座大驪版圖,甚至猶有余力,往寶瓶洲南邊涌去,只是在大那邊明顯停頓了。
花神廟的不遠私宅,劉老察覺到不對勁,高冕如今才是金丹境,對待天地異象便遲鈍了,并無知。
老真人梁爽咦了一聲,著頭皮掐指一算,指尖很快便呲呲作響,冒青煙了,使勁晃了晃手,贊嘆道:“好大氣魄。”
一人之輕舉形在即,尚未真正證道,竟然就已經帶得一國半洲的氣運了?
如果誰來當國師,都有這等天大的好,那貧道不得趕多當幾個王朝的國師?
國師府,桃樹下,宋云間抬頭向天幕,掌而笑,“良辰日上升地,證道結果見青天。”
已經將新舊兩方印章都煉化,陳平安收斂心神,對劉饗直呼其名。
為浩然天下大道顯化的存在,居于一鄉野的劉饗,立即給予最大的回應。
但是還不夠。
已經登天的老瞎子,恢復真實容貌道的之祠,往遙遠的人間手一抓,再往上猛地一提。
好像強行拖拽了誰一把。
與此同時,半座劍氣長城開始轟隆隆震不已,如平地驚雷滾,頃刻間半座城頭竟然拔地而起,轉瞬間就與長河沖撞在一起,激起一陣陣無與倫比的輝煌彩,半截長城如世間最為巨大的一把飛劍,以一種眼可見的洗劍煉劍,胎換骨,這把長劍不斷碎,化作塵埃,紛紛散落在無垠的大海之上,最終凝練為一把真正意義上的長劍。
劍至寶瓶洲,至大驪京城,至皇宮大殿,陳平安手接劍。
持劍在手。
一名劍修三尺氣概千古風流萬年凜然豪杰氣。
一副真留在原地,一尊縹緲法相,一沖而起,飛升境飛升青天。
竟是直接越了兩座天下,游歷青冥天下。
任你白玉京再高,總還有青天在上。
整座天下的大道都要隨之震,極高,天幕響起一陣如帛撕裂的刺耳聲音,只見一雙巨手好似生生掰開了青天。
那人探出頭來,一雙粹然的金眼眸,俯瞰整座白玉京。無數道仰頭見天,這位背劍遠游者,低頭與抬頭的余斗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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