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輕推那門，便見到屋一片幽暗。

“楚郎……”蕭憐極盡著嗓子喚他，“你在哪兒？”

那屋，已經不能用狼藉來形容，該是他每次發作，都要狂暴地將這一屋的東西碎一次，如今許多事已經化作齏，完全看不出本來是個什麽東西。

地上有四條蜿蜒的手臂的鐵鏈，泛著星星點點的金，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鎖鏈。

所有鎖鏈都漫延向屋唯一一尚且懸著的紗帳。

蕭憐來到那紗帳前，慢慢蹲下，“楚郎……”

帳後的鎖鏈輕輕了一下，心頭便是一悸，擡手掀開輕紗，幽暗深，映著勝楚半張臉，如同一張白紙，眼眸紅，卻沒了瑪瑙般通，仿佛被浸滿了一般。

“你不顧死活地要進來，就是為了看我這副鬼樣子？”

他轉過臉來，額間赫然一只邪肆張狂的罪印，如活著怒放的幽曇，正猙獰地盤踞在眉心。

“楚郎……”蕭憐扁著，心疼地揪在一，沒頭沒腦地撲了過去，“你出了事，竟然不告訴我！你是要將我置于何地！”

勝楚一不，由著抱著，晃著，良久，才沉沉擡起手，腕上拖著極為沉重的鎖鏈，輕輕拍了拍的背，“好了，你看也看過了，可以走了。”

“我不走。”蕭憐從他懷中爬起來，抹了一把眼淚，“死都不走！”

勝楚該是已經力氣都耗了，無力地將頭靠在牆上，“你若是不走，等我下次發作，你便與這滿屋的殘骸一樣，被撕碎片了。”

“那它為什麽就能陪著你！”蕭憐猛地指向坐在一旁看熱鬧的銀風。

銀風輕輕嗚了一聲，表示對躺槍的抗議。

“它……，”勝楚無奈搖頭，“它非死，又是無，自會避開，你會嗎？你這蠢貨，只會撲上來找死。”

“那我也躲著，我手不比它慢。”

“走吧，別讓我做將來會後悔的事。”

“我不。”蕭憐倔脾氣上來，索坐在地上，不走了。

勝楚幾乎是用了全的力氣，才將手出去，捉了的手，拇指輕輕挲，“憐憐，乖，出去吧，你的楚郎早已陷地獄，想死都死不了，我熬過今日就沒事了，但你若留下來，萬一被我失手殺了，你讓我將來如何是好？”

蕭憐懷疑地看著他，“你真的不會死？”

勝楚臉上強行浮現了一笑意，“不會。”

“真的過了今天就好了？”

“是。”

“那我去外面等你。”

“你回去陪同駕繼續前行，不用守在這裏。”

“你真的沒事？”

“沒事。”

蕭憐站起，“好吧，拉鈎！不準騙人！”

出一只小拇指遞到勝楚面前，勝楚便張口去輕輕咬了那手指一下，之後仰面看著，憔悴的臉淡淡一笑，“不騙人。”

直到蕭憐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小屋，勝楚白玉般的手卻越攥越。

披無盡黑暗，陷無間地獄，永世不見天日，永生不得寧日！

他殺生百萬，獻祭了自己的全部，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場，如今能換回，也是值得了。

午時就要到了，下一次又該是怎樣的慘烈，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猜測了……

門外，銀風坐在地上，歪著腦袋看著躲在牆角的人。

蕭憐瞪著眼睛，跟它豎起一手指，示意它聲。

嗚……

銀風還想抗議，結果被兩只小手住了它的大狼。

“大灰狼爺爺，我求求你，千萬別出聲，被他聽見了，我就要被趕走了。我只想在這兒陪他，保證不給他添。”

蕭憐用極小的聲音在銀風尖尖的大耳朵旁邊嘀咕。

銀風該是聽懂了，索往地上一趴，白了一眼。

蕭憐這才松了口氣，也悄悄靠著牆角坐下，豎著耳朵聽屋的聲音。

許久的沉寂，小院中連風聲都沒有。

忽然，銀風蹭的站了起來，接著，屋便是勝楚一聲慘烈的咆哮，那聲音完全與昨晚所聞不同，該是以為真的走了，才再無顧忌。

蕭憐的指甲在牆上抓住長長一道痕跡，一顆心跟著勝楚一聲似一聲的嘶吼聲劇烈的，他那樣的人，該是怎樣的痛苦，才能將他折磨到如此境地！

屋，早就沒有可以砸的東西了，只有那四栓了他手足的鐵鏈瘋狂地舞聲。

突然轟地一聲巨響，那牆被一只慘白的手掏出一個，接著，那手帶著鎖鏈，直接橫掃而過，將半面牆攔腰橫斷，整個屋頂傾斜，之後被一大力直接掀飛了出去。

煙塵落盡，日下，立著手足間扣著鐐銬，雙眼紅，長發及地，猶如魔神一般的勝楚，正偏著頭，死死地盯著蕭憐。

蕭憐立在那半截牆的另一頭，懵了！

看向銀風，銀風哼唧著，夾著尾跳上木樁，三下兩下越過深淵隙，跑出了院外，居然還回爪帶上門。

勝楚擡步，踏碎腳下的殘骸，一步一步，沉沉向走來，後拖曳著鎖鏈，嘩嘩作響。

他看著，仿佛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一般，冷的目著極寒，將從頭到腳打量了幾個來回，如同惡鬼見了食。

蕭憐渾惡寒，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周裹挾著如此令人肝膽俱裂的恐懼，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後便是不見底的深淵，再也沒路了。

剛好勝楚上的鎖鏈被深深固定在地上，此時也抻到了盡頭，他與就只有幾步之遙。

“過來。”勝楚向出手。

蕭憐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我不！”

“過來——！”他一聲咆哮，嚇得蕭憐渾一個激靈，差點從深淵的隙中掉了下去。

“勝楚，你清醒一點，你不認得我了嗎……”

勝楚額間的罪印依然更深更加鮮紅，日之下，襯在蒼白的臉上，無比妖豔，“認得，如何不認得，阿蓮，過來，到叔叔這兒來。”他的聲音驟然間又完全變另一幅強調，極力地小心試探，哄著，“來啊，阿蓮，過來。”

蕭憐就有些艱難了，怎麽突然就叔叔了？

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過去，過去會怎樣，對面勝楚一聲咆哮，“過來——！”

嚇得兩一，腳底一，整個人便向深淵墜去。

接著，面前黑一現，又被勝楚的蟒龍鞭給卷了，撈了上去，一頭整個被塞進懷中。

勝楚扔了蟒龍鞭，小心翼翼地將的額發順了又順，“對不起，阿蓮，嚇到你了，對不起，叔叔不兇了，不兇了，對不起……”

說著蕭憐像個布娃娃一樣，被糊在了勝楚的心口，臉都快要被扁了，毫彈不得。

只剩下眼珠子還能滴溜溜轉，心道：還好，沒被他活撕了，可是眼下的模樣，他該不會是得了神經病了吧？

于是只好陪他玩，“叔叔，個，你弄疼我了，你先放開我一下下。”

這一招果然管用，勝楚立刻放開，將的臉捧起來仔細看，那雙眼中的雙瞳明顯渙散，原來又陷夢魘了。

“阿蓮，你長大了？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

蕭憐兩眼一瞇，媽蛋！原來你心裏還有個小的？

于是笑瞇瞇咬牙切齒道：“那叔叔你說，我是現在好看，還是小時候好看？”

勝楚歪著頭努力看，似是想把看清，看徹，“都好看，阿蓮不管何時何地，是何模樣，在叔叔心中，都是最好看的孩子。”

孩子……

蕭憐神稍微緩和了一點，繼續撒，“叔叔啊，這兩邊都是無底深淵，阿蓮怕怕，不如我們進屋去說話啊？”

“好。”

勝楚果然百依百順，站起來，向出手。

蕭憐眼珠子又是一轉，張開兩只手，“阿蓮腳了，叔叔抱！”

勝楚的神便有了些為難，“阿蓮，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叔叔還是牽著你走吧。”

蕭憐這才心中有些小得意地站了起來，將手遞過去，跟著他回了那座被拆了的小屋，“叔叔，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勝楚腳步停了下來，思索了一番，悠悠嘆道，“七年，叔叔整整等了你七年。”

“那麽叔叔，阿蓮有些糊塗了，不知自己現在幾歲。”

“你啊，該有十七歲了。”勝楚回頭，因著那罪印的緣故，滿面的邪魅之，卻對著滿心滿眼地都是醉人笑意，之後轉過去，繼續向前走。

蕭憐心頭當下橫過一道電，厲聲道：“叔叔，你的劍呢？”

勝楚的腳步立刻停了，“劍……，是啊，我的劍呢？”他回抓了蕭憐的肩膀，“阿蓮，叔叔的劍呢？你看見了嗎？我的霜白劍呢？”

他輕推開滿臉震驚到無法言喻的蕭憐，驚慌失措地在滿地狼藉之中尋找，“叔叔的劍呢？霜白劍呢？去哪兒了？沒了劍，如何守著阿蓮？沒了劍，我又是誰……！”

他從慌到狂怒，周威四氣，將後的蕭憐掀了倒退數步，一口湧上咽，從角沁了出來。

霜白劍！

叔叔！

阿蓮！

原來他就是那個死了七年的木蘭芳尊啊！

他還活著！

本該白漫漫地站在繁花似錦的木蘭樹下之人。

原來早就已經為了那個孩子，披無盡黑暗，承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立在地獄中央。

而那個孩子可曾知道他為做的一切？

那個孩子又是誰？

蕭憐，又是誰？

蕭憐的肩膀再次被勝楚捉住，他放大的臉在面前有些妖異的猙獰，“阿蓮，我想起來了，霜白劍還在白蓮宮，叔叔帶你回去，我帶你打上神皇殿，讓他們跪在你面前，親口向你懺悔，叔叔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殺了我的阿蓮，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拉起蕭憐的手，拖著向外走，可沒走出多遠，腳下的鎖鏈就到頭了。

勝楚拼命地想要掙那手臂的鎖鏈，卻無論如何也掙不斷，那該是他怕自己毒發時失控，專門心為困住自己所打造的。

蕭憐被他扯在手中，憐憫地看了他許久，眼眶中淚不停地打轉，擡起小手輕輕上勝楚冰涼的臉頰，“好了，一場夢而已，醒醒吧。”

勝楚猛地擡頭，便只見蕭憐一只手刀落下，幾乎是用上了全的勁兒，正敲在他後頸上，整個人便兩眼一合，沉甸甸地栽進了懷中。

蕭憐向後一個趔趄，將他勉強抱住，眼眶中的淚這才滾落下來。

將勝楚放在上抱著，深深地，深深地垂著頭。

如果他是木蘭芳尊，如果那些夢都是曾經的記憶，那麽是誰？

在夢中見到他，喊他叔叔，白蓮聖死于炎天火，便裹挾著炎天火重生歸來。

幾個生生世世的穿越，往世的記憶早就煙消雲散，對于自己曾經是誰，又如何死去，仇人是誰，早就不在乎了。

可現在，在乎的這個人，卻在為了當年的死，承著如此煎熬。

輕輕地替勝楚理順已經繚地長發，看著他漸漸陷沉睡，該是數日不曾安睡，如今終于安寧下來，便睡得格外香甜，“叔叔……”

蕭憐試著喚了一聲，又覺得有些別扭，撇了撇，對著睡著的人做了個鬼臉。

……

蕭憐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人靠在殘桓斷壁上，兩只手小心地攏著勝楚。連續幾夜沒睡，困得發慌，直到上的人了一下，才猛地醒了過來。

“你怎麽樣了？”

側躺在上的勝楚掀開眼簾，嗓子有些啞，“尚好。”

他也不起來，就枕在上，翻過來仰面看，神有些複雜，“我好像做了個夢，憐憐，你可知道？”

“額，是嗎？”蕭憐看向別。

勝楚只一眼，便知又說謊了，“看來，是真的做夢了。”

“啊，個……”蕭憐不知該怎麽接這個話茬，是跟他討論一下他的馬甲，還是跟他討論一下自己的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