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楚出了沁蘭院的小樓,一陣茫然。
神皇殿,他住了三百年,向來是衆星捧月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除了要親自照顧阿蓮,什麽時候他那十琴弄劍的,好看到不行的手指頭過春水,自然更不知道廚房這種東西到底在哪裏!
如今讓他如此急之下,在這屹立了數千年的宮殿群裏就近找個小廚房,還不如讓他再找把劍劈了神都來得利索。
廚房!廚房!
他躍上一棟小樓,擡眼去,那夜中泛著淡淡瑩的白蓮宮一角便轟然闖眼簾。
宮室一角,竟然繚繚繞繞,升起了炊煙。
阿蓮的小廚房!
勝楚心頭猛地一,如一只巨大的夜梟般悄然飛向了那純白的宮殿。
往日裏,如月宮般寂靜的白蓮宮,角落的小廚房中熱火朝天。
幾個大師傅和幫廚在裏面忙得團團轉。
新來的雜役一邊兒幹活,一邊用眼睛四下溜著,一個不留神,被大廚在屁上踹了一腳,“幹什麽呢,大蔥去!沒看都忙著呢嗎,還敢懶!”
那雜役趕去大蔥,一邊把爛葉子去了,一邊嘟囔,“我還沒活夠呢,我可還沒活夠呢。”
“好死不死,晦氣什麽!什麽死啊活啊的,幫個廚還要你的命了?”
“我第一天進神皇殿幹活,就被安排進這鬧鬼的白蓮宮,都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所有人手底下都是一滯。
跟他抱一樣想法的可不止一個兩個,只是礙于大廚的威,誰都不敢說。
“胡說!”大廚用勺子背敲了他的腦殼,“白蓮宮裏的鬼魂,殺的都是那些冒犯白蓮聖的人,咱們進來之後,先恭恭敬敬做了最吃的櫻桃紅燒供著,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大廚說著,轉繼續拉那只大鍋,口中叨咕著,“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今晚大宴人太多,神皇殿附近幾個廚房不夠用,張管事也不會讓咱們在這兒起火。”
他一只大勺將鐵鍋敲得當當響,“想當年,這白蓮宮,何等盛勢,大夥兒都削尖了腦袋想進來某分差事,寧可一輩子在這裏回不了家也心甘願,若是能看上一眼木蘭芳尊和白蓮聖,那便是祖上積德,死後見了祖先,也面上有。可誰想到,最後呢,進來的人,真的就再沒出去過,全被死了,唉……!真是慘啊!”
那勺繼續敲,“所以呢,以我老人家在神皇殿混跡二十年的經驗,就得出一個結論,做人一定要踏踏實實的,不可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即便得到了,那也該是要搭上命的。”
他後此時靜悄悄一片,有人用手指頭了他,大廚將那手拍開,“去去去,幹活兒去。”
“老大。”
“幹什麽?”
“來了。”
“誰啊?”
“鬼……”
咣朗!
大鐵勺掉進了鍋裏。
大廚兩手舉過頭頂,哆哆嗦嗦回,正看見勝楚一襲黑,立在門口,後是白蓮宮中的死寂的夜,正如無邊黑暗中悄然顯形的魔神。
咚!
大廚兩膝一,當場跪下,“尊……尊……尊上!”
勝楚提步邁進小廚房,環視了一圈,“可有生姜和紅糖?”
“有……有……有!”
“煮一碗。”
“是。”
“不,煮一鍋。”
“是。”
等著熬姜湯的時候,勝楚便尋了個長條的木凳坐下,“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回尊上,那邊兒大宴,我們這裏負責給宮婢侍者做口飯吃。”
勝楚淡淡看著跪在腳邊的幾個人,問那大廚,“你如何認得我?”
“不……不認得啊。”
“那為何喚我尊上?”
“這麽多年,除了我們這樣臨時進來幹活的,能白蓮宮巡視之人,從來就只有諸位聖尊,都得喚一聲尊上啊!”
勝楚的眼落在牆角供著的紅燒上,那做得晶瑩剔,如一顆顆還帶著珠的櫻桃,紅豔豔的,煞是好看,還冒著熱氣。
“那個,誰做的?”
“回尊上,是小人做的。”
“放在那裏做什麽?”
大廚有些膽怯了,咬了咬牙,趕磕了個頭,“尊上恕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想多活幾年,如今奉命進了白蓮宮幹活,生怕惹怒了白蓮聖和木蘭芳尊的鬼魂,因此特意做了聖吃的櫻桃紅燒,供起來以求平安。”
勝楚低頭看著腳下跪著的這一大坨人,“你什麽名字?”
“高大錘!”
“好,白蓮聖讓我告訴你,你的心意,收到了。”
Duang!
高大錘一頭紮倒,昏了過去。
勝楚親自將熬好的紅糖姜湯盛進一只湯罐,回頭再看跪在地上的幫廚和雜役,那幾個人深深低著頭,幾乎快要趴在了地上,誰都不敢吭聲。
“擅白蓮宮,驚擾聖,本該是萬劫不複之罪,但你等誠心禮敬,本座便赦免你們的死罪。姜湯熬得甚好,以後小心做人,自求多福。”
他自顧自沒黑暗之中,留下小廚房裏的人不停地對著早就沒了人的門口咚咚磕頭。
這時,沁蘭院的小樓中,裳換了一半的蕭憐正抱著湯婆子,有氣無力地在床上,以清則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陪著。
蕭憐心中有鬼,覺得不好跟有太多集,否則妨礙自己以後換了男裝來勾搭,所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閉著眼睛裝死。
而以清則覺得,既然那個好看的神仙一樣的大皇子不在了,也沒必要裝出母儀天下的模樣,除了弟弟日月笙,本來就誰都不哄。
于是丟給蕭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我坐在這裏陪你便是。”之後就自顧自喝茶,不理了。
蕭憐樂得清淨,躺在榻上,蓋了厚厚的被子,痛了就哀嚎,痛過了就閉眼歇著,當以清不存在。
痛過了好幾,心裏就開始暗罵:勝楚這個王八蛋怎麽還不來?一把年紀怎麽伺候媳婦都沒個數,將來還能指什麽!
正想著,那門就開了。
勝楚將湯罐往桌上一撂,“以清公主,有勞了,請回吧。”
以清震驚,你用完我了,就趕我走?這裏可是我弟弟的專用休息室!
“大皇子,反正排雲宮那邊兒也沒我這個閑人公主什麽事,不如,我就在這兒陪著萼妹妹聊聊天吧,若是需要換個裳什麽的,我邊這兩個也幫得上忙。”
蕭憐躺在床上,“哎喲——!”
勝楚立刻心疼了,繞過以清,兩步進了屏風後,便要將人抱起來肚肚。
可那手出去又及時停住了,以清還杵在那裏呢,他現在是大哥,跟妹妹還是不能太隨便。
“公主的心意,本殿和皇妹心領了,暫借小樓已是打擾,不敢再勞殿下。排雲宮那邊諸多應酬,殿下份貴重,若是離開久了,只怕引得諸位尊上不高興。”
以清一看,你過河拆橋要趕我走啊,我還沒跟你聊夠呢,就剩你們哥倆在這裏,大眼瞪小眼,想鬧什麽幺蛾子?
“也好,那不如就這樣吧,我邊這兩個手腳利索,就留下來代為照顧九公主,殿下與我一起回排雲宮,剛才來的時候,朧月尊還專門談起了你,說殿下一面之下,驚為天人,想與你多親近一下。”
蕭憐一聽,將被子讓上一裹,“哎喲——!疼啊!”
勝楚當下慌了,也不管以清還在外面,將蕭憐連人帶被子給抱了起來,“乖,忍一忍,挨過去就好了。”
“姜……湯……”
“好!我去拿。”
“別走,回來,我疼……!”
“好!”
勝楚一時之間手忙腳,不知到底要抱著人,還是去拿姜湯。
當初蕭憐屁開花,他也沒這麽般驚慌失措過,該是那皮外傷是實實在在的,看一眼便心中有數,而懷中這人也沒慘過。
而這磨死人的大姨媽,卻是個讓他心中沒數的存在,再加上蕭憐一聲接一聲忙不疊地嚎,他就一顆沉靜了幾百年的心,瞬間七八糟。
以清一看,這還得了,這妹妹衫不整,哥哥百無忌啊!
于是倒了一碗姜湯,親自進了屏風後,給端了過去,“萼妹妹還是先喝了姜湯,抱著湯婆子好好休息吧,總是纏著哥哥也不是……”
話都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眼前這九公主穿著薄薄的裏,整個人就差點沒囫圇個在這位蕭策大皇子懷中了,而且上那被子,簡直就是將兩個人一腦的裹在了一起,簡直……簡直……有傷風化!
勝楚手將以清手裏的湯碗接過來,“多謝。”之後便不理,跟旁邊沒這個人一樣。
“慢點喝,剛煮好的,很燙。”
他端著碗,小心地扶著蕭憐,看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將姜湯喝完,這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以清公主。
“殿下還有什麽事?”
以清艱難地笑了一下,這是我們家地盤,你還問我有什麽事!
“早就聽聞朔方蕭氏皇族最是手足深,如今親見,果然人至深!”
蕭憐窩在勝楚懷裏,越聽就越是不聽,于是哎喲了一聲,“哥——!我疼啊——!”
這一聲,拉了長長的尾音,喊得是甜膩膩,綿綿,滴滴,又弱得不能再弱,不要說勝楚,以清都是心尖一。
勝楚不了了,以清也不了了。
“你們兄妹兩忙吧,本宮告辭了!”
幾乎是紅著臉沖出小樓的,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朔方那一窩狼崽子都是些什麽玩意!
太子跟國師搞不清楚就罷了,還勾引弟弟也忍了。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七八糟!
虎狼之地!蠻荒之地!禽之地!
屋,蕭憐終于安靜下來,乖乖地靠在勝楚懷中繼續喝姜湯。
勝楚攥了攥的手,原本一直熱乎乎的小手,這會兒已經跟他的一樣涼,于是更加心疼。
可這心頭,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棠兒是怎麽回事?”
“大隊開拔後,鬧著要唐婉帶來找我們,結果半路撞上白聖手,被扣下帶給千淵了。”
勝楚臉沉了下去,雙眼之中一片濃黑之。
幾番較量下來,他倒是知道千淵這個人雖然心機深沉,卻也還算個君子,不會對那麽小的孩子如何。只是屢次三番惦記他的媳婦,又惦記他的包子,就讓人心裏升起了不把他弄死就不解恨的殺機。
“那麽千淵,這次又要用棠兒換什麽?”
“他要碧落丹。”蕭憐滾在被子裏,捂著肚子,哼唧著,“這麽大的神皇殿,幾萬間屋子,暗室無數,讓我去哪兒找那麽一顆藥丸!惹了,就把棠棠扔給他不要了,看他這個大姨媽能熬過幾天!”
“碧落丹?他只是要這個?”
“你知道哪兒有?”
“知道……”勝楚目看向小樓的窗子,那絹糊的窗子外,模模糊糊的宮殿群中,有一至高點,宮檐飛舞,傲然如在雲端。
“你知道就好,他只給我三天,等我不疼了,就去找給他。”
“我去吧。”
“你不能去!”蕭憐當下就急了。
堂堂木蘭芳尊,在自己家東西,若是被人發現了,他這幾百年的老臉都丟了。
而且萬一上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惹了,一腳放出大招,整個聖朝的高手都在這神皇殿中,只怕到時候是要翻天了!
緩和了一下,用小手牽了他,“楚郎,你不能去,東西這種事,不該你做。”
勝楚眼有些涼,“碧落丹所在之,就憑你,去不了。”
“那你教我如何才能拿到,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親自手。”
“何故?”
“因為……,因為我比你臉皮厚!”蕭憐仰起蒼白的臉,跟他了笑。
因為他即便墮地獄最深,卻仍然是一尊高貴的神,仍有神的驕傲,他寵著護著,就要小心地他,不能令他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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