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開飯,午膳擺在了遇家老宅,一些路途遙遠的旁親也一道留下用了餐。
席位分了兩桌,長輩一桌,小輩一桌。
遇辭和一幫小朋友一席,倒也歡迎,個個都搶著想挨著坐,鬧騰得不行。
連坐在長輩那一席的遇海城,見狀都跟著笑道:“這丫頭一回來,就熱鬧得不行,孩子們都喜歡黏著。”
坐一旁的遇家叔祖也笑呵呵接了聲兒:“辭丫頭孩子緣這般好,是好事,以后了家,也能永遠跟個小姑娘似的。”
傅則奕聞聲也抬眸看過去。
是真熱鬧得不行。
遇辭的左側坐了遇曉,于是右側的位置就了“風水寶地”。
幾個小包子為此爭了個面紅耳赤,有個年紀小點的,爭不過哥哥姐姐,只能撇著小,眼淚汪汪地攪著小手站在后面。
遇辭被這一幕逗得哭笑不得,朝小豆丁拍了拍手,溫溫地說:“來,姑姑抱著你好不好?”
小豆丁一臉委屈地走了過來,遇辭手去接,順勢將小人抱著坐在了自己的上。
隨后才去理其他小包子們的“爭位”大賽。
傅則奕的目在遇辭的臉上停駐了片刻,緩緩收了回來。
一番忙活完,遇辭長長噓了口氣,一個抬首,發現長輩那一桌的人幾乎都在笑呵呵地看著。
愣了一下,耳忽地一紅,略顯窘迫地笑了一下。
遇辭屬于標準江南姑娘的長相,溫婉中帶著點甜,掌大的臉,秀眉彎彎,這麼一笑,角兩邊的一對小梨渦就深深凹了進去,很是討長輩喜歡。
傅家一位遠親看著,笑著開口道了句:“小辭丫頭看著這麼討喜,我都想討這麼個兒媳婦啦!”
這話說得七分真言,三分調笑。
遇辭怔了怔,耳的紅暈一下子染上了兩腮。
眼神卻是下意識地朝坐在遇家叔祖左側的傅則奕看過去。
莫名的,只要有他在的場合,就有點不太放得開,還會帶著點奇怪的張。
他這會兒倒是沒看過來,低垂著眉眼,在解西服外套的扣子。
室外天烏青,屋橫梁上掌了宮燈,朦朧的暈落在他眉宇間,憑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和。
就在他即將抬眸看過來時,遇辭匆匆挪開了視線。
垂著眼睫,逗了逗懷里的小包子,兩頰緋紅地說了聲:“你們就知道調侃我。”
于是,一桌子的長輩們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遇海城聞言也抬起手,指了指那位調侃遇辭的傅家遠親,笑道了聲:“我看你啊,就是惦記我們家那埋了二十年的花雕!”
那遠親仰頭哈哈笑了起來,不可置否。
“那可不,沒生著閨,還不能饞饞花雕酒嘛!”
花雕酒又兒紅。
是蘇陵的一個習俗,兒落地,父親便會在自家院里的桂樹下埋上一壇兒紅,等到姑娘出嫁時再挖出來,作為陪嫁。
話音剛落,遇曉卻忽然悄咪咪湊了過來,蹙著眉,一臉疑地問了聲:“姐,你的那壇花雕埋在哪了啊?”
遇辭夾了塊糕遞給懷里的小包子,搖了搖頭,回了句:“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遇家的庭院里一共就兩棵桂花樹,一棵上掛了遇婉的名字,一棵上掛了遇曉的名字,獨獨沒有遇辭的。
所以至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那壇兒紅是埋在了哪。
遇曉咬著筷子,一副在思索什麼天大難題的模樣,最終也沒能想出個結果來,索放棄了。
*
吃完飯,送走留膳的遠親,眷們也紛紛告辭,喬月影出門去送。
余下的兩家宗室則移步前廳,洽談接下來退婚細節上的事。
遇曉這個家伙借口約了同學喝下午茶,一吃完飯就溜沒了影。
遇辭沒有什麼說得出口的理由,只得著頭皮一起跟著去了前廳。
依舊是上午的席位,坐在傅則奕的側后方。
不一會兒,傭人又端來了盤瓜果點心,放在側的小案上。
不過,早間帶了殼的堅果一律變了果仁,枇杷也換了洗凈后削好皮的什錦果盤。
頓了頓,低聲道了謝。
堂再次響起了兩家宗親的談論聲,可遇辭卻沒心思細聽。
兩家百年世,又都十分看重禮法,涉的細節皆是一些繁文縟節上的瑣碎,枯燥又乏味。
屋熏了沉香,氣息鎮定悠遠。
今日為趕早班機起了個大早,這會兒倒是有了幾分困意。
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打瞌睡,只能隔一會兒就換個坐姿,以此來打消困意。
最后,半倚在了椅背上。
可因為穿了旗袍,坐姿也得格外注意,兩微微并攏著,一條曲起往后靠在椅子上,另一條則半抻了出去。
傅則奕恰好轉了個眸,看向一位正在說話的宗親。
收回視線時,余里驟然出現了一抹亮白。
他頓了頓,偏眸看過去。
姑娘一截半在旗袍叉口下的小,毫無征兆地落了眼簾。
型纖細漂亮,白似雪,細致的理上,閃著淡淡細膩的澤。
遇辭此時只覺得坐立難安,沉香的氣息加上本就疲乏的力,讓覺腦袋暈沉沉的,一個沒注意,倆眼皮就打上了架。
“去裕園,祖很久沒見你了。”
正當在混沌中掙扎時,側忽然響起一聲低語。
音調朗潤清澈。
一個激靈,睡意瞬間去了大半,直腰桿,偏頭看過去。
傅則奕微微側頭,兩手撐在膝蓋上,雙輕抿,明潤漆邃的眼眸落在的臉上。
裕園是傅家的老宅,祖是傅家老太太,也就是傅則奕的。
前些年住在裕園的時候,老太太最為疼。
遇辭頓了頓,才彎著眉眼,笑著應了聲:“好。”
一舉兩得,既可以去看看老太太,還能名正言順地開溜。
嘿嘿!
應完,遇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在場的長輩道完別后,就從堂屋的后門走了出去。
傅遇兩家老宅離得極近,但大宅門之間卻是隔了兩條街。
遇家宅門正對旅游商業古街,整日喧鬧繁忙。
而傅家宅門則是藏在杏園巷彎折的民居巷里,面對的是青磚幽弄,低調又靜雅。
遇辭為了圖省事,每次都從北門的小道走,穿過一個小弄,就能看見掛著“裕園”二字匾額的傅家宅門。
裕園是傅家世代傳下來的一座園林式宅邸,栗柱灰磚,門庭巍峨中又不乏溫潤的古樸氣。
進門的時候,守門的阿伯正坐在紅木的大門后聽小曲兒,聽見有人進來,以為是誤的游客,正開口提醒。
見到是遇辭后,一臉驚訝,關了他的小收音機,起三兩步迎上來。
“小辭丫頭,好些年沒見你回來咯!”
遇辭笑著喊了聲:“珅伯。”
珅伯笑著連應了兩聲,眼中滿是喜,往門抬了抬胳膊,趕忙道——
“快進去吧,老太太見你來,得高興壞了,前些天剛念叨過,說你這丫頭一走兩年,也沒說回來看看。”
遇辭被說得有些愧,點頭道了聲:“好。”后便往園走去。
裕園比遇宅要大很多,傅老太太住的芝壽閣在西園,離宅門最近,但真到那,卻也是要穿廊過榭,好一番彎繞。
此時正值早春,園花木蔥郁盎然,橫廊曲水,山疊石層蜿蜒不絕。
遇辭疾步往西園去,不曾為這春駐足一分。
出來時沒帶傘。
這會兒雨雖停了,但天依舊灰蒙蒙的,烏云積疊,天幕越越低,似是隨時要墜下來。
趕慢趕,總算到了西園,剛踏上芝壽閣的樓梯,煙雨就落了下來。
老太太在保姆秦姨的陪同下,坐在閣樓東側的圍欄前,手里捧了個魚食盒,一邊往閣樓下的曲水里丟魚食,一邊嘰里咕嚕地念叨著。
“你說說看,有哪個讓我省心的?”
“退婚的退婚,不回來的不回來!”
“我看吶,得等我歸西才能他們的心!”
直聽的站在一旁的秦姨笑了起來,答道:“老太太,則奕您還愁什麼呀,這麼好的模樣,格也好,還怕討不到媳婦呀!只是倆孩子沒緣分罷了,湊在一起,也不好過的呀!”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用力擲了撮魚食出去:“多大了呀,二十八了,他是想等我死呢!”
秦姨笑呵呵地沒應答,抬起手給老太太捶了捶肩,一個偏頭就看見遇辭滿臉笑意地站在不遠。
一臉驚訝地張了張,剛準備出聲兒,遇辭就抬起食指輕輕抵在了邊。
秦姨會意地笑著點了點頭。
老太太還在念叨。
“還有,遇辭那丫頭,自兩年前則奕和小婉訂婚,被遇家老二接走,到現在都沒說回來看看的!”
“我看,也是等著我這個老太太死呢!”
嘀咕間,遇辭已經走到了老太太的后,承接了秦姨的手,一下下輕輕著的肩。
“氣死我了!你說說這倆人是不是大逆不道!整天就會氣我!”
遇辭低低笑了起來,十分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嗯!太不像話了!等他們回來,用您的手杖,一人打一頓!”
老太太瞬間怔了怔,一臉喜地轉頭看過來。
但這喜只保持了幾秒,就又瞬間垮了下來,一臉賭氣地看了遇辭一眼,而后繼續捻著魚食,往樓下的池子里丟。
怪氣地說了聲:“哎喲,誰家的姑娘呀,還知道回來呢!”
老太太庚齡八十,卻也趕時髦,一頭花白的短發,燙了個可的梨花卷,一墨綠綢緞旗袍,搭了個米灰披肩,皮保養得當,有那麼幾分“歲月不敗人”的韻味。
遇辭自知理虧,肩吐了吐舌頭,一把摟住老太太的肩膀,小臉蹭了蹭,撒道:“祖,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計較啦!”
老太太本就疼小丫頭疼得,哪舍得真生氣,這一撒更是直接讓所有的怨氣都化了水。
出食指嗔怪地了的額頭:“你呀!要不是這趟取消婚約,你是打算什麼時候才回來?”
遇辭抿著笑,沒作答。
兩年前了離開傅家,主要就是因為傅則奕和遇婉定了婚約,這個份再住在裕園,于于理都不合適。
廊外的煙雨此時又大了些,”滴滴答答“敲打著假山旁油綠的芭蕉。
老太太見不答,又是一聲嘆息 。
“這園子啊,是越來越靜了,先前想著你小傅叔叔結了婚,家里能熱鬧些,這下好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說完,老太太頓了頃,似是忽然到了什麼點撥,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遇辭。
“你可不能跟這家伙學啊!你若是遇到了合適的男孩子,該就,聽見沒有?”
遇辭聞聲笑了起來,撒似地枕在老太太的肩上:“祖,我才二十歲哎,還是個寶寶呢!”
老太太斜了一眼:“我有你這麼大,你小傅爺爺都出生了!”
話音剛落,老太太的神染上了幾分哀傷。
傅父與傅母,早年皆于車禍中不幸喪生。
遇辭也是后來才知道的,那時候傅則奕剛八歲。
老太太抬眸看了看檐廊外的雨,緩緩嘆息了一聲。
掌心著遇辭的手背,輕輕挲了一陣,喃喃道:“你和則奕啊,都是好孩子,要一生平安順遂才好。”
正說話間,小閣樓下,隔著假山曲水,窗影迭的回廊里,走出來一抹影。
一黑,姿秀。
回廊雕花的矮欄外,沿路開了一叢白牡丹,明凈淡雅。
天幕低沉灰蒙,將他襯在竹影婆娑的煙雨里,似是一幅丹青未干的水墨畫。
遇辭屏息看了陣,而后忽地彎起眉眼,笑明地道了聲:“另一個大逆不道的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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