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玉珩山時已是晌午。

玉坊位于半山，下車時雨還未停，在竹林中的青石板小路沾染意，微微出歲月侵蝕的痕跡，隙中間或長出些青苔。

路段狹窄，車無法開進去，遇辭與傅則奕撐傘前行。

山林幽靜，細雨無聲，遇辭低頭看路，偶有幾聲鳥鳴，反倒襯得周遭更靜了。

雖說玉坊是傅家原始祖業，但卻是第一次來這里。

和想象中的有出。

過一塊間微大的石板，轉頭看了看路兩邊的竹林，低聲道：“這里和我來之前認為的不太一樣。”

傅則奕舉著傘，偏頭看，角揚起一層淺薄的笑意：“那你認為的是什麼樣的？”

也偏頭看他，思索了片刻，很認真地答：“就——應該很熱鬧，繡闥雕甍，山原盈視，川澤駭矚。”

傅則奕揚，“你那說的該是滕王閣。”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的確是滕王閣的派頭。

遇辭聞言也笑了起來。

說話間已行至玉坊前，遇辭抬首看了看眼前坐落著的重宇別院，也是園林式的建筑。

門庭斫雕為樸，依山傍水而建，三面環著蔥翠的竹林，門上匾額用翠青的楷書了“雅玉”二字。

看起來不像作坊，倒像是哪位世高人的雅院。

遇辭看了看匾額，“不是玉坊嗎？”

傅則奕引往正門走過去，低聲答：“嗯，雅玉算是別稱，在玉坊初建時就開始用了。”

傅家祖上初建玉坊，其實是家主送給妻子的私坊，不參與商業用途，到民國時期才開始做一些好家族小姐們的私人定制。

裕園里的玉大多也是出于這里。

這些遇辭還是知道的。

走至正門前，早已在門后等待的一行工作人員便立刻迎了出來。

為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人，一襲裁剪細的制式旗袍，氣質得，滿臉和氣，“早先就聽說你們要來，左等右等也沒瞧見。”

這人遇辭眼，的平安扣和玉簪每年年底送去養護，就是去裕園取的。

傅則奕笑答：“今日有雨，山路不好走，便慢了些。”

方璟也跟著笑：“那看來你們今天是徒步爬上來的，那我可得好好訓訓手下的人，怎麼都沒問清楚，竟然讓你們自己爬山路！”

兩人這一來一回，其實是玩笑話，遇辭聽出來，也跟著笑。

方璟見狀也瞧了遇辭一眼，臉上的笑容更為和氣了，對傅則奕道：“快進去吧，方才元師傅還說起你有好些時候沒來了，趕去瞧瞧，不然他老人家一個氣不順兒，小心等你大婚，不給你刻婚書！”

傅則奕眉眼間的笑意更甚了，低聲道：“好。”

而后站在門邊，回首看過來，臉上笑意稍稍退去一些，神忖度，似是有話要說。

方璟也順著他的目瞧了遇辭一眼，笑著道：“你去吧，我帶去拿掛繩。”

傅則奕沒應答，只又默了幾秒，看著遇辭道：“取完掛繩不要跑，讓人帶你去蓬萊居找我。”

語調低，像是在囑咐小孩子。

遇辭抿著，點點頭，應了聲：“好。”

方璟也笑了，打趣道：“行了，丟不了，取完東西我就給你送過去。”

遇辭微微一頓，看了眼方璟臉上那“似是而非”的神一眼，雖知道對方講的是玩笑話，但還是忽然覺得兩頰有些發燙。

傅則奕輕輕笑了一下，看了遇辭一眼，應了聲：“好。”

而后便轉往坊走去。

方璟同遇辭見過幾次，還算是絡，帶著去園后的作坊樓去了掛繩。

玉坊的東西大多包裝致，方璟將裝著掛繩的紫檀小盒遞過來，“你回頭試一下，看看有沒有不如意的地方，送回來再改改。”

遇辭接過，笑著道了聲謝。

方璟笑了一下，目在臉上停留了片刻，神溫和道：“那隨我來吧，我送你去找則奕。”

點頭，“好。”

*

玉坊雖也是園林式的建造，但卻和裕園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布置風格。

裕園更為錦繡致，可見匠心工藝打造的陳設，玉坊“山水”意味濃厚些，再配上這滿山茂的竹林，逸之意境更甚。

園的植被種類也并不繁復，除了一些常規的花木，種植最多的是廣玉蘭。

玉坊占地面積大，可卻每行過一個小別院都能看到一棵廣玉蘭，大多也是古木。

一路下來，是遇辭有心留意的就有十余株，“這里怎麼養了這麼多廣玉蘭？”

方璟聞言也往那邊瞧了眼，笑答：“廣玉蘭種在園子里寓意金玉滿堂。”

金玉滿堂——是富貴之意。

這麼“俗氣”的含義倒是和這個園子不是太搭。

“不過，這里的廣玉蘭，蘊含的‘金玉滿堂’可不是富貴。”方璟似是看懂了遇辭的疑，頓了半刻又接著道：“是子嗣。”

玉坊里的人和裕園一樣，都是傅家的老輩家丁，年紀大些的都能算是傅家長輩，自然也知曉許多他們小輩所不知道的事。

遇辭聞言頓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傅家小輩的習俗里，男金玉，合在一起也是金玉之意。

“傅家祖上子嗣很單薄嗎？”問。

那天在宗祠，看傅家的宗譜里后輩人丁還是很興旺的。

方璟引著穿過前庭后院的分隔小拱門。

“是長房。”方璟答：“長房一向子嗣單薄，也大多早夭。”

所以，長房這一支都年紀偏小。

遇辭一臉了悟地點了點頭，方璟卻忽然滿臉笑意地回頭看來，“所以，日后得讓則奕多生幾個孩子，到他這兒，也該斷一斷‘一脈單傳’這個定俗了。”

眼里的含義半遮半掩，卻又呼之出，遇辭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地移了開來，不自覺紅了耳，低聲道：“小叔——他連朋友都沒有呢。”

方璟笑了起來，看了眼發間的簪子，沒說話，繼續領著往蓬萊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