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四合,倦鳥歸巢,屋檐亭角都掛起了各綃紗燈籠,園子裏裝扮的喜氣洋洋,仆婢們來來往往在園子裏準備宴席,其他人等,上上下下,但凡得空的,都聚在游廊下,家裏的孩都裝扮得亭亭裊裊,每人都照著戲本子點了一兩出戲,圍攏在施老夫人邊看戲。
兩個伶正穿著一彩,站在新紮的戲臺上清唱,起先那出《紅線》正是熱鬧,伶舞了幾段花劍引得滿堂喝彩,施老夫人笑瞇瞇的賞了茶水和果品下去歇息。
沒多時,伶們都換了一裳上來,咿咿呀呀的唱念起來,衆人聽了半日,施老夫人指著臺上唱念的伶問道:“這出是什麽戲?以往怎麽沒聽過?”
“這戲名字《沉香救母》。”田氏在旁道,“是近來新出的熱鬧戲,老夫人出門,可能不曾聽過。”
施老夫人“哦”了一聲,抿著不說話。
衆人看了一回,見沉香劈山救母,俱是歡呼鼓掌,一曲戲畢,伶下去喚裳,桂姨娘的笑容卻有點微微局促,苗兒一偏頭,見甜釀攬著喜哥兒坐在一側,面平淡,正盯著唱臺看戲。
甜釀正摟著喜哥兒在一邊吃果子,塞了兩瓣柑橘在喜哥兒裏,喜哥兒被塞了滿的吃食,鼓鼓囊囊嘟囔:“姐姐,我裏塞不下了。”見喜哥兒兩頰鼓如松鼠,這才住了手,摟著他笑道:”吃不下就不吃了,都吐出來吧。”
出自己的一方白帕,襯在地上,讓他把裏的東西都吐在絹帕上,在他背後連拍著順順氣,又要寶月去端茶拿水給喜哥兒漱口,又讓嬤嬤拿梅子餞,給喜哥兒生津用。
施老夫人聽看著戲,見一側靜,扭頭見地上雪白絹帕上一灘紅的黑的白的,黏糊糊夾著黃水湯,又見甜釀面張,連連順著喜哥兒後背,心中一激靈,急急忙忙自己先過來看小孫兒,焦急道:“哥兒怎麽了?”
沉浸在戲中的衆人一看老夫人,都忙不疊的上前來看,見喜哥兒趴在甜釀膝上氣,又見地上污穢,臉大驚,齊齊來扶人:“可是嗆著了?”又喊著去請大夫。
甜釀緩緩吐了口氣,將喜哥兒從膝上扶起來:“沒什麽事,喜哥兒看戲貪吃,裏含的東西多了,實在咽不下,我也一時看戲恍惚,沒看他,見他塞了滿,只得讓他吐出來,給他漱漱口。”
又看看地上的帕子,恍然大悟:“這些都是剛吃的零兒,不是肚裏的東西,祖母毋憂。”
衆人扶著喜哥兒,見他雖然兩頰發紅,眼睛潤,氣兒有些,但看著倒想無事一般,才放下心來,喜哥兒生本就靦腆,見衆人圍觀,一溜鑽進祖母懷裏:“祖母,我沒事,就是剛才看戲看的迷,吃的多了,有些難。”
施老夫人心有餘悸,摟著孩子,環視一圈衆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看戲了,走走走,祖母帶你吃席去。”
伶人唱到半道停了戲,桂姨娘打發人在外間送了一桌酒菜,雲綺百不願的起來:“好好的,怎麽就散了呢。”
那廂酒席已經備妥,黃的螃蟹都悶在蒸槅裏,施老夫人先摟著衆人座,見獨了施連和藍表叔:“他兩人如何還未過來?”
田氏笑道:“我去外堂尋過,兩人和孫先生還在賬房裏,正在清點當鋪裏送的東西,鋪了滿地的金銀玉,文玩古,他們挑些好的留在自家用,剩餘的送去外頭賣去。”
院的賬務給桂姨娘後,施老夫人更不管家裏的事,卻也知道近來家裏的日子愈發過的好,也不由得笑道:“大哥兒比起他爹也不知道強了多,起先家裏就守著個生藥鋪子過日,那絨線鋪還是用他母親的本錢才開起來,到今日,聽他說又是這又是那的,比以前翻了幾倍還不止。”
田氏笑道:“大哥兒腦子伶俐,手段又好,做什麽都半分不差。”
“不差是不差,但他畢竟年輕,見識過的。”施老夫人笑道,“你們夫妻兩人既然來,就好好幫襯幫襯他,上上下下一條心,這日子才能過好。”
田氏這陣和丈夫吵鬧不,多是為了外頭的油頭頭之流,聞言笑的有些勉強,回應道:“自然是這個理。”
說話間,施連和藍可俊前後走來,此時夜已暗,園子裏水木清華,桂香馥郁,俱是掌燈結彩,席面布在涼亭裏,施老夫人抱著喜哥兒慈祥端坐于首,桂姨娘帶著甜釀、雲綺坐一側,田氏帶著自家三個孩子坐另一側,只留了兩個位子給他兩人。
兩人座,一番寒暄自不必提,衆人舉杯起喝過一杯暖酒,方才坐定,還未說話,這時有笛聲輕輕從水面來,而後簫聲追隨左右,一明月清輝,滿園燈籠燭,將園子照的如同白晝一般,聽著飄搖曲聲,俱不由得呼嘆一聲甚妙。
席間觥籌錯,推杯送盞,伴著溫酒大啖螃蟹,言笑晏晏,又見涼亭下有鮮亮的花,施老夫人吩咐廚房去煎花茶,送來解膩助興。標船上送來的螃蟹異常,剝開蟹殼滿是流黃膏脂,沾的滿手都是,吃的盡興,席間也起了樂子,對對子,猜字迷,一的吃蟹喝酒。
甜釀自己的臉,只覺面熱心跳,口被酒氣堵的微微的疼,便停了酒,也不吃螃蟹,只管剝了蟹,去給姐妹和弟弟們喂食。
酒席過半,施老夫人熬不住晚,一家人早早的吃了團圓餅,施老夫人回了正房,吩咐衆人:“你們好好吃喝,松快松快。”又叮囑帶喜哥兒的嬤嬤:“仔細看著哥兒,別磕了了吃壞了,玩一會,帶著回屋睡去。”
老夫人走了,人人也都松懈了三分,仆人也趁空溜去找樂子,姐妹幾人在水邊賞了一會月,玩笑了一回,園子有風稍冷,攜手回屋裏玩耍,甜釀耐不住酒氣上湧,只想尋地方好好躺一躺,陪著嬤嬤將喜哥兒送回屋,再回去時,寶月也不知去了何,只得自己往繡閣去。
園子裏的席面也散了,只留些殘羹冷炙,收拾的仆婦應是懶去了,碗碟七七八八的還擺在桌上,被月和燭一晃,顯出幾許冷清。
分明見涼亭一角,月之下還有個人影,筆的站著,旁擱著一只酒壺,背對著,看著滿池睡蓮的小清潭。
這時節的秋意漸起,睡蓮已不再長,圓圓圈圈,青青小小,正在拼命掙紮最後一點的翠,甜釀起肩膀,躡手躡腳溜過,正邁出幾步,聽見他四平八穩的道:“二妹妹,別走。”
甜釀知道他喝醉了。
白日裏已喝的不,晚間這一頓酒,眼見著他的眼睛,像星河暈染在黑夜的水面,波粼粼,瀲滟生姿。
頓住腳步,半晌後朝他走去:“大哥哥。”
站在他邊,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景,一花一木,一草一樹。
“殘酒澆豔花,皎月照幽林,覺不覺得這樣,比剛才的觥籌錯更好些。。”
“那是因為大哥哥喜靜的緣故吧。”
“我這人最熱鬧,最多應酬,如何喜靜了?”
甜釀不說話。
他扭頭,看也筆直站著,上下打量一眼,淡聲問:“白日還好好的,晚上看你似乎有些不高興?”
“今日過節,心裏開心,沒有不高興呢。”
他也不反駁:“你從園子裏過,見我在此地等你,也不上前來說話。”
甜釀心頭一窒,吶吶垂首:“我沒瞧見哥哥。”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卻瞧見了妹妹,妹妹走路的聲音,地上的影子,風裏送來的甜香。”
微微有點兒抖:“哥哥瞎說,我穿的是靴,沒有聲音,走的也是黑漆漆的地方,沒有影子,也沒有香氣。”
施連轉面對,將懶散倚在欄桿上,漆黑的眼裏都是笑意,指指的:“一開始我便看見你,妹妹今天一皦玉,在婆娑樹影間也可見裳,很是賞心悅目。“
臉上漲的通紅,擺擺:”謝謝哥哥誇獎。”
施連從指間翻出一只酒杯,提壺斟酒,低聲道:“那妹妹知不知道我緣何在此等你。”
“我還欠哥哥一杯酒。”甜釀著他舉杯飲酒,結滾,清風明月,雅致溫潤,又是青春年的眉眼,最清白不過的人。
他將空酒杯遞給,挑眉示意倒酒。
那酒杯一直握在他手間,已是溫熱熨帖,甜釀接在手裏,慢慢斟了一杯,雙手敬給施連:“中秋佳節,甜釀敬哥哥一杯,祝哥哥康健,萬事順意。”
施連莞爾一笑,從手間接過酒杯,含笑一飲而盡:“謝謝甜妹妹。”
他指節掐著那杯子,翻轉了兩圈,又去拎酒壺,溫笑道:“妹妹似乎弄錯了,妹妹敬酒,這杯酒應當妹妹喝才是。”
他端著那杯酒,遞到甜釀面前,言語纏綿,聲調婉轉:“請妹妹飲酒。”
甜釀擡頭看他一眼,見他眼裏毫沒有醉意,卻又的的確確醉著,待要去接那酒杯,他又不松手,挑眉示意喝酒。
只顧仰面看著他,卻不肯,兩人無聲對峙,良久良久,甜釀終是俯下頭,就著他的手,紅著酒盞邊緣,慢慢啜吸酒。
他卻慢慢緩緩的擡高自己的手臂,不能退,也不能棄杯,只能隨著酒杯慢慢擡起頭顱,見他一張清俊面容,君子端方,眼神明亮如星。
甜釀緩緩將最後一滴酒吸中,一口咽下。
他近,笑的豔麗,盯著的一張紅:“酒好喝嗎?”
甜釀謹慎的抿,往後退了一步,和他隔開距離,隔開那詭異的氣氛和窒息,微微點點頭。
施連愜意一笑,定定的看著,微微弓下,追著的而去。
瞳孔瞬然放大,手捂,忙不疊往後退去,卻被一只手臂攬住腰肢,把的往前一帶。
的手背上,輕輕著一雙極其溫熱的。
“小酒是嗎?”他輕輕說話,溫熱的酒氣在膩的上,“為什麽小酒呢?是因為笑起來的這一對酒靨麽?”
“害怕嗎?”他微笑,“怕的連話也不敢說了?”
“在發抖嗎?”手下的腰肢細又,不盈一握,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擰斷。
“怕什麽呢?我可是哥哥呀。”他眼裏落滿明碎玉,“是最親的哥哥不是麽?”
他突然笑的低沉,悶悶的,啞啞的,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嗓音,的在手背游走,至的指間,輕輕舌一,一點意和熱度落在指上,微笑:“是蟹膏的味道,妹妹沒有把手洗淨。”
甜釀死死的瞪著他。
他得了趣味,心愉悅,不過轉瞬,施連站直,松開的腰,收手理理上袍,含笑道:“二妹妹逗起來真有趣。”
又正道:“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見面慘白,額頭出了點點細汗,僵住不:“二妹妹還不走麽?那我送妹妹回繡閣?”
甜釀這才如夢初醒,提著自己的角,急沖沖往繡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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