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娘子逝去多年,音容笑貌大半已經模糊,留給甜釀的印象也不過是見曦園那個病弱蒼白,守著施連讀書寫字的嚴苛母親,對著家裏其他幾個孩子,不親近,也不生疏,總是隔著遠遠的聽著孩子們說話,臉上帶著淡淡微笑,在甜釀如今的回顧裏來看,那時候的吳大娘子的眼神,興許是沾著幾分孤寂郁和清高的。但在湘娘子言語裏,吳蘭君也有活潑生、平易近人的子、呼朋引伴的嬉笑游樂,能隨時隨揮袖的高超琴藝。
這覺很奇妙,們認識同一個人,卻是截然相反的個和面貌,完全無法聯結在一起。
甜釀沒有父母,并不知道被吳大娘子那樣的娘親悉心照料是一種什麽樣的,可如今站在天香閣裏,卻突然想起吳大娘子逝去時,施連臉上寫滿冷漠,他倚著棺木,隨意用足尖撥弄著地上的火盆,見曦園裏有很多他年時候的東西,都是吳大娘子一針一線為施連積攢起來的,他卻說他不喜歡見曦園,其實他是……不喜歡自己的母親。
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稍縱即逝,甜釀抓不住它,那種古怪的覺卻有點稔。
近乎……無微不至的掌控。
見曦園和……榴園。
也許每個人都在畫地為牢。
湘娘子總是不餘力在甜釀面前說施連的好話,見甜釀目游離,怔怔出神,微微嘆了口氣。
這孩兒有自己的主意,不想聽的東西充耳不聞,輕易不肯改變想法。
也看出來了,這兩個人都不肯低頭,誰都不肯服。
死疙瘩難解。
甜釀見湘娘子疲乏,也從屋裏退出來,去外頭找花娘們玩投壺。
施連後來再去找湘娘子,湘娘子見他也嘆氣:“你把關在天香閣多久了?”
約莫有四個月了。
“我看出來……不肯嫁你,那就先想法子養個孩子吧。”湘娘子目毒辣,悠悠呷了口茶,“人當了母親,總是心些,又有孩子分心,計較也些,相久了,恩怨也淡了。”
“總比擱在這天香樓裏僵著好,有了孩子,很多事都不一樣。”
施連臉上神并不好,垂眼,了眉心。
于他而言,孩子可有可無,他手心的疤卻橫亙在上,在視若無睹的目下,令人如鯁在。
躲不過每日早上送到眼前的湯藥,但房裏那瓶他每日服用的雷公藤,卻是假的。
生個孩子將兩人捆在一起,這是下策。
“聽說金陵不是有個剛告老還鄉,專給後宮娘娘們看診的老醫麽?聽說這位老醫輕易不出來看診,也許可以使點法子,請過來給調養調養子。”
如今湘娘子回到天香閣主事,施連就無須多在天香閣盤桓,語氣淡淡吩咐甜釀:“這兩日等外頭收拾妥了,跟我一道搬出去。”
這幾日他們的關系不冷不熱,床上雲厚雨濃,魚水歡諧,床下冷淡有加。
“去哪?”
“外頭宅子,竹筒巷的那間。”他面郁郁,眉眼低垂,并不算太愉快,“你在這也住了夠久。”
他對別人可以心狠手辣,唯獨對狠不下來,扔進天香閣是懲罰,但除他之外,他又能容許誰、傷、覬覦?
說到底,輸的人還是他。
甜釀腦海裏浮現的是芳兒的眼神。
連著兩天都送了東西來,一次白天,一次夜裏,一次是甜湯,一次是一條汗巾子,此後不知是不送了,還是被施連吩咐扣下來。
芳兒的意思,自然明白。
“芳兒知道麽?”先出口諷刺他,“我和一起伺候你?”
“當年是你把推到我面前來的。”他俊眉著丹眼,眼裏滿是不耐,“你的意圖,不就是讓取代你麽?”
“眼跑到我面前來矯造作,我又豈有不之理。”施連冷笑,“你和姐妹深,兩人都得償所願,該高興才是。”
甜釀咬著壁不說話,自己在椅上坐了半晌,起要推門出去。
不想離開天香閣,外頭的宅子,和當年的施家有什麽區別。
“我沒有。”他喚住,冷言冷語,橫眉冷對,“這幾年,我本不得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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