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鐘意打似的撅著屁把臉埋到枕頭裏,腦袋裏悠悠回著《鐵窗淚》的人旋律。
葉錚拍的小視頻過于生,甚至能跟著調子想起自己的每個細微表每個作,尤其是含脈脈坐到顧清淮邊的那一段,簡直像是被雕刻在的大腦皮層上,要伴隨終生。
顧清淮有句話可能真的說的沒錯,應該去醫院的1103看看神科。
拯救失足人道阻且長,現在竟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搭進去了……
中午,鐘意被一個電話回醫院,晚上去急診轉值班。
在外科工作的醫生,往往要付出男醫生幾倍的努力,但依舊避免不了潛移默化中存在的別歧視,在日複一日手、查房、寫病歷的職業生涯中,鐘意早就不把自己當個孩子看了。
有時候急診手到淩晨十二點,第二天太照常升起也照常上班,連軸轉36個小時并不是稀罕事。鐘意換了服到急診,白大褂穿在上,從鐘意變醫生,一下子變得無所畏懼。
在急診,你能看到傷的警察,看到手銬蒙著服的犯人,看到各種突發病癥……這裏的人間百態直白而殘忍,盡是目驚心的紅,和腳步匆匆的白。
天邊慢慢變了,從暖黃橘調一點點變深藍,繁星亮起,聖誕節最熱鬧的時刻到來。
鐘意手到後錘了錘腰,下午一點到醫院,忙到晚上十點腳不沾地,連口水都沒喝上。
與此同時,市局燈火通明,毒支隊會議室裏所有人面孔冷峻,正在等待一個電話。
手機屏幕亮起,所有人神經繃到極致,顧清淮眉梢微擡:“來了。”
他今天的份是“六哥”,他要用這個份,以進“貨”為由,引毒販現。
如今他們緝毒警雖不至于常去販毒團夥部臥底,但有時形勢所迫,冒著生命危險去和亡命之徒做易,也是會有的事。
顧清淮黑碎發隨意了幾把,顯出幾分和他本人完全不符合的桀驁張揚,警服換下來,換黑沖鋒軍綠長,腳蹬一雙黑軍靴。
從槍庫領回來的槍拎在冷白指尖,讓人想起上世紀港片裏的年殺手,冷淡、俊而漫不經心,卻又格外勾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共赴天涯。
晚上九點,顧清淮抵達易地點,一衆同事埋伏四周伺機而。汽車引擎聲剮蹭耳,刺眼車燈亮起,風吹過枯草卷起黃沙,他的神晦暗不明。
上口袋裏有一把已經拉栓上膛的槍,與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同的是,他整個人放松且閑散,懶懶靠在黑越野車旁,裏叼了煙卻沒有點,淡淡起眼皮:“貨帶來了嗎?”
那氣場比大佬還大佬,讓人不寒而栗,不疑有他。
毒販矮胖,一雙逗號似的小眼睛畢現,用一口口音濃重的南方話說道:“得錢先到賬才能貨啊。”
顧清淮煙夾在修長白皙的手指,角輕扯,用同樣的南方方言回道:“沒有問題。”
毒販眼睛一亮,徑直走過去打開後備箱車蓋,顧清淮打了個手勢:“把現金拿過來。”
下一秒,毒販等來的卻不是現金,而是從四面八方圍上來的緝毒警察。
毒販試圖棄車逃跑,被顧清淮鉗制住手肘別到後。亡命徒自知難以逃從兜裏掏出一把匕首朝著後猛地紮去,皮綻開的聲音讓他出滿足而詭異的笑意。黏膩鮮把下過雪的土地染了,從鮮紅到暗紅。
顧清淮只見眼前閃過金屬銀,接著手臂傳來模糊又遙遠的刺痛。無暇顧及,頸別肘上手銬,人贓俱獲。
等到上了車,借車燈一看,所有人大驚失。
急診鬧鬧嚷嚷,痛苦聲不絕于耳,眼前都是飛快閃過的人影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鮮淋漓的傷口印在視網,鐘意的腳步一刻不停。
冥冥之中似乎有應,那個靜默的黑影就這樣猝不及防落眼簾。那麽多的病人、醫生、護士中,偏偏一眼就看見了他。
顧清淮垂著頭坐在病床上,黑發微微遮住眉眼,表淡漠,角微微向下,和邊猙獰喊的人形鮮明對比,甚至安靜到乖巧的地步。
鐘意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試探著喊了他一聲。他擡眼看過來,作似有半秒遲緩,臉上空白,只有一雙眼睛是攝人心神的明亮。
走近了,剛要問問他怎麽了,卻先聞到一濃重的腥氣。再垂眼去看,他的黑外套被劃爛,那塊布料已經呈現更為濃稠的。
鐘意每天要見很多病人,要跟很多臺手。
作為一名外科醫生,面對傷口想的永遠都是如何治療。
可是此時此刻,卻像是一個第一次見到傷的醫學生,腦袋似乎無法思考,只有手憑借著記憶,已經先于意識小心翼翼扯下他的外套,出那道完整的從上臂到手肘的傷痕。
如果傷口偏移一寸就是手臂脈,如果傷口再深一厘米後果不堪設想。
沒有時間也不可能有時間留給自己理不該有的緒,更顧不上問他是怎麽傷的。
傷口比想象得要深,傷口邊緣整齊平,是被鋒利的刀刃直接劃了一刀。
臂叢神經麻醉,清理傷口,鐘意手下的每一個步驟都很穩,每一個步驟都小心翼翼,明明現在的顧清淮已經沒有痛,可滿腦袋都是:
不要弄疼他。
顧清淮那張英俊到冷淡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就好像那只手臂不是他的一樣。似乎是無聊,他的視線慢慢落在側幫他清創合的鐘意上。
穿著白大褂,原來這件服并不是純白,上面有斑駁的痕跡,或是污、或是藥水難以洗掉,戴著淡藍醫用口罩,醫院的燈沒有一溫度,可低垂的眉眼乖順。
顧清淮移開視線,冷汗從額角滲出,頭發和眉是墨一般的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聲悶悶的“好了”。糯的聲線,如釋重負,似有不忍,說話的語氣和剛才的專注嚴肅截然相反,尾音在輕輕發。
顧清淮:“謝了。”
面前的小醫生,白大褂上又多了一道跡,是來自他上的。耷拉著腦袋站在他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不見平日裏的半分活潑,翹的鼻尖都是細汗珠。
當從醫生的角裏退出來,鐘意突然覺得很難過。
口有一朵吸飽水汽的雲,迅速膨脹,烏雲在心尖,呼吸都變沉重。
心裏有面對病人不該有的緒,心在跟著針腳一一地絞痛,無法忽視。
可能是因為傷的顧清淮沒辦法再冷著他那張不高興的拽臉,乖巧無辜且大只。
可能是因為短短的相讓發現顧清淮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樣的人上不應該出現一道這樣的傷口。
也可能是,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喜歡他一點點,只是在此之前忙著自己下頭,完全沒有意識到。
“怎麽了。”顧清淮開口,聲音已經不像平時清潤,疲憊無所遁形,甚至有些低啞。
他的聲音很好聽,不刻意冷著臉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近乎錯覺的溫,讓的委屈齊齊上湧,眼眶無可救藥熱起來。
“怎麽的傷?”鐘意直視他的眼睛。
顧清淮看見的睫輕,放輕了聲音:“工作。”
鐘意那顆滾燙的躁的心慢慢冷下來,看著那道自己親手合的傷口,眼底的水汽開始蔓延:“那你為什麽不跑?”
顧清淮俊臉清冷如常,點滴掛起,針紮他手背的青管。可他除因失傷臉近乎病態的蒼白,完全不像個病人。
警校七年,毒學了七年,課本裏沒有一句話教你逃跑;從警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之上,痛過、傷過、跌倒過、瀕死過,無數次迎著亡命徒黑的槍口而上,沒有一刻有過逃跑的念頭。
可當對上鐘意的眼睛,他的聲音卻下來:“不可以。”
鐘意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要為顧清淮清創合。
那道傷口過于猙獰,那刀砍下來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殘酷?
他該有多疼啊……
如果毒支隊的各位在現場,肯定要嘲笑鐘意沒有見識。
對于顧清淮來說,這麽一道工工整整的刀傷能算什麽呢?
你見過被毒販汽車拖行的顧清淮嗎?
你見過手無寸鐵被毒販一槍擊中的顧清淮嗎?
你見過滿臉污拎著槍從閻王殿殺回來的顧清淮嗎?
鐘意:“報警了嗎?壞人被抓起來了嗎?”
顧清淮應了聲,表稀松平常,見怪不怪。
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鐘意深吸口氣,努力彎起角喊他:“顧清淮。”
“嗯。”他目清澈,幹幹淨淨看著。
“換份工作好不好?”
想笑,可是鼻腔泛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這明明不是一個普通租客該說的事,不是一個醫生應該該管的事。
可是這個瞬間,抱有一不該有的期待,剔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
顧清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未跟人提及過自己的過去,可是現在,面對這個紅了眼睛的小姑娘,他第一次低聲開口:“我就只會這個。”
那些日子如今想起來都是腥氣,頭頂蒼穹黑而沒有盡頭,深山叢林把人牢牢捆住。
他在那些不正經的酒吧、夜場打工,抓住蛛馬跡舉報毒販,為了拿到公安局的“特”獎金用來學費,瘋了一樣賺錢,想要好好學習,想要好好活著。
和亡命之徒斡旋,傷也毫不在乎,最後敷錯草藥,整條發炎疼得不敢走路。一瘸一拐想要走出大山,好在他這條破命很,剛好遇到來山裏義診的醫生。再晚一點,就要殘廢了。
鐘意垂在側的手指攥起,比起顧清淮沒有好到哪裏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顧清淮:“十幾歲,高中。”
酸從心底蔓延至骨頭,鐘意努力下想哭的沖:“你的爸爸媽媽不管你嗎?”
“他們都走了,”顧清淮神淡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沒有錢。”
他說完,便沒有了聲音。
等他想要去看,已經有人喊:“鐘意,過來搭把手!”
鐘意應了聲,轉過的時候眼淚毫無預兆掉下來。
手背蹭過眼睛,深吸口氣,就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外科醫生。
冷白燈兜頭而下,顧清淮看著走遠。
怎麽換上那服,就變得如此勇敢。
只是,面對自己冷言冷語、找房子遇到壞人都沒有哭的小姑娘。
現在是哭了嗎。
鐘意下班,已經晚上九點,換下白大褂套上羽絨服,推開科室的門。
顧清淮一黑站在走廊,聽見聲音擡眼看過來,淺瞳孔深像有一座靜默的雪山,永遠冷淡,永遠沒有溫度,永遠幹幹淨淨。
沒有想到他會等自己,頭腦混沌的鐘意角條件反一般想要翹起,可是下個瞬間目及他被刀劃爛的袖子,鼻子又驀地一酸。
打不到車,兩人一前一後,一個材修長拔,一個耷拉著腦袋小小一團。
出了醫院大門,北風迎面而來冰冷刺骨,鐘意忍不住了脖子,像只小鵪鶉。
顧清淮不聲走在的前面,擋開冷風,看小小的影子,完全被自己的影子擋住。
鐘意昔日喋喋不休的,現在抿一線。
十幾歲的時候還在父母邊撒,以欺負弟弟南野為樂,和葉錚韋寧一起抄作業逃課,最大的煩惱是高考……而十幾歲的顧清淮又在經歷些什麽?
他無父無母,孤一人。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釋通了。
那顆想要拯救失足年的心,被縷縷的心疼纏繞著,越收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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